第二十八章 死萧铎
单论文采,这首词连出众都谈不上,只能说是平铺直叙。 但诗文也好,文章也罢,其本质要么是讲道理,所谓“文以载道”,又或者是抒发真情实感,所谓“歌以咏志”。 堆砌辞藻,强行说愁,甚至当下流行的“太学体”文风,都是那些悟不出道,讲不出志的人博人眼球之举罢了。 柳永为什么能成顶流,就是因为词又sao,情感又真切,他不红谁红? 赵祯也好,曹佾和林忠全也好,都被这样一首辞藻平平,毫无引经据典的词给震了。他们从这首词中看到了悲愤,看到了痛惜,看到了一个双鬓渐白的将军在北望江山嘶吼着、咆哮着内心对年华老去的不甘,对金戈铁马的渴望。但上下阕的最后一句又都画风一转,变为了一种积极的状态,颇有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自信。 赵祯叹道:“朕从这首词里,看到了汉臣…” 曹佾和林忠全异口同声道:“臣,亦然!” 赵祯不再说话,摊开龙书案上的纸,提笔将整首词录下来,并在末尾写到,皇佑五年四月,汴梁刘珞闻狄汉臣大破侬智高,甚喜,作此篇,以贺大捷,赵祯录。又取私印盖上,对林忠全道:“一会儿送去狄青府上。” 刘珞眼馋道:“要不官家也给草民写一个?” 老赵家确实有相当的艺术细胞,赵祯的飞白在明朝都被评为“可入能品”,再加上皇帝身份的霸服加成,后世不得几个亿起拍? 赵祯笑道:“你先有义举救人,后有酒水富国,今日一番话又让朕收获颇丰。义举一事,朕已赏了你一块玉。酒水之事,你不好露面,先委屈着,朕日后再补偿于你。至于今日这番奏对,罢了,朕也写几句话给你!” 说罢,赵祯提笔想了片刻,微微一笑,便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内侍都被赶了出去,赵祯又不能自己把自己写的东西拿起来展示,所以林忠全告了个罪,上前双手拿起纸,转身高声道:“陛下赐诗!” 刘珞先是躬身谢恩,然后抬头观瞧,说是诗,其实只有两句:溢心甘露时时润,灌项醍醐滴滴凉。 三人出了偏殿后,曹佾才给刘珞说道:“官家送你的那两句诗,是官家莲花经赞中的颔联,可见官家对你的期望颇高啊!” 刘珞双手捧着墨迹未干的墨宝,嘴上道:“小子惶恐!” 曹佾翻了个白眼:“某怎么没看出来!林都知,他这算不算欺君?” 林忠全除了在官家面前,永远都是生人勿进的模样,才不会理他俩斗嘴。 曹佾讨了个没趣,对刘珞道:“你自行回去,我去拜见圣人。” 刘珞一听圣人这个称呼就难受,你说要是管官家叫圣人吧,也无妨,可为啥偏偏管皇后叫圣人?不是刘珞大男子主义发作,而是本朝就废过一个皇后,也就是曹佾他姐的前任。 圣人被废了,听着多闹心? 都圣人了,咋还能被废呢? 刘珞一路吐着槽,括弧,在心里,跟着林忠全出了宫。 刘珞准备回家,被林忠全拦住了,说要先带他去皇城司安排人手,然后去看外城的商铺。 有皇城司的随从牵过两匹马来,刘珞把手中捧着的官家墨宝抬了抬,意思是你让我骑马捧着官家的字儿招摇过市? 林忠全眼角微跳,朝旁边点了点头,几息功夫,又过来一辆马车,刘珞赞道:“都知好会享受!” 这下,皇城司随从的眼皮子也开始跳了… 皇城司衙门和政事堂、枢密院、御史台、谏院等中央机构一起,在皇城外城形成了一溜儿办公区域。但与其他机构不同的是,皇城司衙门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象征,实际办公的地方则是刘珞眼前的这个占地颇广的院落。 其实,这个地方更应该叫做府邸,林府。 没错,就是林忠全的府邸,或者说,林家。 实际上,也没有哪一任皇城司都知会正儿八经的在皇城司衙门里办公,如今的皇城司衙门,更应该称作皇城门衙门更合适些。 林忠全成为皇城司都知后,就以私人名义买了这个宅子。宥于林忠全特殊的生理构造,府中自然不会有娘子和小郎君小娘子。而自从有个林姓的远房侄子兴高采烈地来拜访叔父,又一脸惊吓过度的跑了之后,再也没有亲戚登门。 全汴梁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林府就是实际的皇城司所在,藏匿着无数的秘密,关押着神秘的罪犯,但十余年来谁也未曾尝试过“一探究竟”。 刘珞在很多人好奇的目光中,一路随着林忠全大喇喇的进了书房,林忠全指了指屏风道:“你在后面听着,莫要弄出动静。” 刘珞依他说的做了,有人送来茶水点心和笔墨纸砚,敢情这是拿他当自家都知的新文书了? 不一会,书房的门再次打开,一个略有耳熟的声音响起:“罪民见过都知。” 林忠全道:“萧铎,今日的言谈,出了这个门,某是不会认的。” 这人就是昨晚被灌的大醉,然后嘴没把住门的萧铎。他明白林忠全的意思,他要是再把不住嘴,把今儿的话说给旁人知道,林忠全的下场他不知道,但他萧铎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站着,就未可知了。 “罪民唯都知马首是瞻!” 林忠全不怕他玩花样,刚刚他已经吩咐人手去缉拿萧铎供出的三十七个潜伏在汴梁的辽国密探暗桩,只要这些人被拿住,萧铎就是辽国近年来最大的罪人,没有之一。 林忠全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把他扔出府去,萧铎就等着被自己的同胞追杀到天涯海角吧。 “前些年,某欠过曹国舅一个人情。”林忠全缓缓道:“如今他有一门酒水生意,想贩到北朝去,但没有路子。他问到某这里,所以某想到了你。” “可是昨夜那种酒水?”萧铎心有余悸道。 林忠全点了点头。 萧铎感叹一声道:“国舅要发大财了!” “你们辽人会喜欢那等烈酒?” “都知也许有所耳闻,我大辽的秋天甚是短暂,七月尚是盛夏,九十月就降雪,要一直下到来年二三月,冰天雪地半年时间乃是常事。”
刘珞想说这是第三次小冰河期的末尾,再苦熬几年就好了。 “御寒无外乎就是有火烤,有衣被蔽体,但山林就那么多,又有多少柴火可用?我们能辽人又比不得宋人富庶,普通人穿不起厚衣,所以只能在被窝里窝着。”萧铎苦笑着解释:“昨日那酒,罪民初尝一口,便觉得四肢百骸无不热络,然后浑身的血液都好似翻涌了起来,到后来更是大汗淋漓!罪民从未见过如此烈的酒水,但罪民相信,此酒倘若贩到北地,不光我们辽人,西夏人、高丽人,都会趋之若鹜,所以才说国舅要发大财了。” 他的话间接证实了刘珞的判断,林忠全想着屏风后的刘珞,爱才之心更甚。 “你们萧家的那条线,可否用来往北地贩卖酒水?” 萧铎无奈道:“往日自然是可以的,可如今我身陷囹圄,等那些人被都知一网打尽,天下谁还不知道是我供出去的?届时萧家怕也要大受牵连,那条线恐是就此废了…” 林忠全问道:“若是重新起一条线呢?” 萧铎回忆起创业艰难,感慨良多道:“谈何容易啊,那条线我萧家花了四五年时间,这些年又陆续花了数万贯才搭建起来,我想都知怕是等不了那么久吧?” 林忠全道:“大宋这边,你不用cao心,你只需要关心辽国那边。你虽然回不去了,但线还是那条线,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牵线的人罢了,萧钦如何?” 萧铎摇头道:“大兄并不知我是大辽密谍,这番他和萧家要因我受困,怕是恨死我了。我若是就此被皇城司杀了,他们或许还能落个好下场,可如今我成了叛国之人,以陛下的性子,萧家全家充了奴籍都算是恩典…” “那你就死上一回如何?”林忠全忽然道。 “吓?”萧铎惊了个呆,恨不得大嘴巴子抽自己,“都…都知…” “某会派人知会耶律诚,皇城司缉拿辽国密谍三十八人,其中七人拒捕身亡,你萧铎就是其中之一,其他三十一人,需用我大宋密谍来交换。” 耶律诚是辽国的密谍头目,相当于辽国的林忠全,只不过人家是皇族,身体没有缺零件… 林忠全的意思是把萧铎从叛国者变成“殉国者”,这样萧家非但不会被治罪,反而可能会得到褒赏。 萧铎思索一番道:“还是不妥,昨日我在开封府被皇城司带走,所见者甚众,有宋人也有辽人,今日大辽密谍又被都知一网成擒,此间关系,恐瞒不过有心人。” 林忠全皱眉不语,召回人手?不是不行,可还是解决不了时差问题。 “咳…”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咳,然后一张纸条被递了出来。 林忠全接过一看,上面写道:“昨夜铎逃,欲示警,皇城司捕杀之,索全城,获谍三十有七,亡其六。” 林忠全把纸条递给萧铎,萧铎看完,瞟了眼屏风道:“罪民觉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