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我的故事讲完了
电热锅溢出了水,鸢也蓦地回神,下意识去揭开玻璃盖,猝不及防下被烫了手,她猛地放开,盖子落地。 老婆婆听见动静走过来:“哎呀!囡囡,你小心点!” 她马上拔掉了电,用夹子将纸盒牛奶拿出来,一边帮她剪开包装盒,一边说:“囡囡,有什么事情你叫婆婆,婆婆帮你弄,你月份大了,要更加小心了!” 鸢也看着地上有了裂痕的玻璃盖,隐隐约约的,好像在昭示着什么,她低语道:“我想回家了。” 老婆婆转头:“囡囡,你说什么?” 鸢也攥紧了手,那一刻心上像被人填满了棉花,不重也不轻,她咽了口水,到底是硬不下心,又退了:“……算了,再等等他吧。” 也许忙完了,就会来了。 元旦那天下了雪,陈莫迁又来了村庄,看到鸢也还是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身下铺了软垫,大红的颜色,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虚白。 他看了很久,她都没有发现,眼神一直落在虚空中,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陈莫迁走了过去,蹲在她的面前,握着她冰凉的手:“鸢鸢,跟小表哥回家吧。” 他的语气多心疼,这是他们陈家唯一的孙女,怎么就为了一个男人变成了这样? “这个孩子你想生下就生下,我和大哥都会帮你,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不会让他被任何人看不起,他会是陈家的孩子,你也轻松。” 鸢也低声说:“大哥会生气的。” 陈莫迁抿唇:“我们再生你的气,难道舍得真的打你?” 他们都是嘴硬心软,鸢也知道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不觉,她在村里住了五个月,这个孩子已经八个月大了。 尉迟没有来,只言片语的信息维系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像风筝的那根线,既牵扯着,又岌岌可危。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又为什么坚持?想了很久,想出来了。 大概是灯红酒绿里,他笑着问了她的名字。 大概是生死逃亡里,他扑在草地里,眉峰沾着露珠说“陈时见,我喜欢你”。 大概是五百莲花灯里,他在桥下看她的眼神,还有那晚伴着《春香传》里的唱词,“百年一日如今宵”,他在她身体深处烙印下的痕迹。 鸢也声音很小:“我再,等等吧。” 好傻的囡囡。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还没有到大寒,雪厚就没过了脚踝。 鸢也坐在一辆电动三轮车里,一只手紧抓着铁护栏,催促着师傅:“可以再快点吗大叔?” “已经很快啦!再快车就要翻嘞!”大叔腹诽,要不是收了她两千块钱,他才不会在这种鬼天气里拉她去城里呢! 鸢也手里握紧了手机,还没有熄灭的屏幕上,是白清卿发来的一条消息。 “我和迟现在就在别墅,你要过来吗?” 她要去,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她应该去。 三轮车开了两个小时,终于把她送到了山脚下,但因为雪太大,盘山公路已经封了,想上也上不去,大叔是村里人,好心地说:“上不去,要不我拉你回去吧?” 鸢也紧紧盯着前面这条仿佛看不见尽头的路,摇头:“我不回去。” 等了五个月,她总得……总得要个答案吧?他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鸢也不顾大叔的劝阻,执意越过警戒线,徒步朝着半山别墅走上去。 走了多久呢?她也没有去计算,身后是深一个浅一个的脚印,脚上穿着雪地靴,脚踝也被冻红了,她气息逐渐微弱,甚至有了一阵喘不过气的感觉。 等走到别墅前,她已经摇摇欲坠。 别墅里开着灯,是有人在的,她迈着快要举不起来的双腿走进去。 这栋房子乍一看和她走时一样,细看才发现不同,地毯换了,窗帘换了,连那架钢琴也换了更好的牌子。 她恍惚了一下,游魂一样上了二楼,听到了笑声。 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她眼睛有点疼,好像是在雪地里待久了,被光线刺疼了,她闭了闭眼睛,再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是白清卿的房间。 推开。 浴室的玻璃门倒映出了男女纠缠的影子,那么激烈,那么缠绵。 她眼睛疼得更加厉害,止不住的眼泪汹涌而出,她一下捂住自己的心口,揪住衣服,皮肉下的脏器疼得厉害,仿佛有人将手钻进她的身体里捏紧了她。 鸢也没有勇气推开门质问,更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于是她转身就跑。 她仓皇地逃出别墅,好像远离了这里就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跑出院子时,她感觉到背后的视线,转身,看到二楼的落地窗边站着一个人。 是他。 他在看着她。 鸢也不敢留下,继续朝着山下跑,她想回村庄……不,她想回陈家,她想回家。 她错了,她早就应该跟小表哥回家的,她为什么要在村里等他五个月?她怎么这么傻?! 他骗了她。 他负了她。 跑得太快,鸢也绊倒了一块凸起的石头,直接摔在地上,又沿着斜坡滚了三五米。 她现在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经不起这种折腾,当下就感觉到腹部剧痛,那是最要人命的宫缩。 ……不行,她得去医院,她要生了…… 鸢也大口地呼吸,想站起来,但是不行,只能匍匐着前行,她身后已经拉开了一条血路。 面前忽然多了一双皮鞋,是意大利手工定制款,是他偏爱的那个牌子,她很熟悉,她知道是他…… 鸢也死死地咬住嘴唇,爬过去,抓住他的裤脚:“尉迟,尉迟……我肚子疼,你快送我去医院……” 是啊,是尉迟啊。 在别墅里和白清卿纠缠的尉迟。 在二楼落地窗前看着她的尉迟。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一贯温雅:“时见,你刚才都看到了,是吗?” 鸢也眼泪涌出:“为什么……” 他蹲了下来,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她得以更加看清楚他的容貌,还是她最爱的眉眼,可说出的话却如挖心一般:“我送你去医院,把孩子生下,然后你就走吧。” 鸢也牙齿打颤:“……为什么?” 尉迟轻轻地道:“厌恶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救命之恩,暗生情愫,喜新厌旧。 厌旧,厌恶。 就是厌恶了。 他早就告诉过她。 尉迟最终送了她去医院,八个多月是早产,她又在雪地里那番折腾,现在要剖腹才可以安全生下孩子。 鸢也被送进产房时,看到尉迟跟在移动病床后面,脚步不疾不徐,很是优雅,没有被任何人与事乱了章程,好体面的尉家大少。 剖腹产是要麻醉的,但是鸢也冥冥之中感觉到了很强烈的危险,竟硬生生地醒了过来,她倏地一下抓住要为她输液的护士的手:“我孩子呢?” 护士愣住了,一是没想到她能醒,二是她此刻的表情很吓人,惨白的脸色,通红的眼睛,像失了魂魄的女鬼。 鸢也咬着牙,嘶声问:“我的孩子呢?!” 护士才愣愣地道:“被送你来的那位先生抱走了。” 鸢也的眼睛一缩,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不顾刀口刚刚缝合,直接下床,扶着墙追了出去。 “孩子,孩子……” 她追到医院门口看到要上车的尉迟,他手里就提着一个保育箱,她瞳眸一缩,大声喊:“尉迟!” 尉迟顿了顿,停下来,回头,淡淡地看着她。 鸢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抓着他的衣服,一瞬间说不出话,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腹部的伤口横纵裂开,痛感遍布了全身,一开口泪水决堤:“你把孩子还给我,孩子是我的……” “你和白清卿还会有别的孩子,我只有他,你把他还给我!” 尉迟道:“他是尉家的孩子。” 不,不是,是她的孩子,是她怀了八个月多月的孩子,是陪着她在乡下守着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的孩子,是她的。 鸢也摇着头,紧抓着他的手腕,发现他的手串没有戴了,果然是物是人非,她哽咽地说:“尉迟,求你了,还给我吧,我不能没有他……” 尉迟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她:“时见。” “我留着你到现在,就是为了等这个孩子降生,你不要不懂事了。” 就是为了等这个孩子降生。 原来如此。 他哄她,骗她,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心甘情愿地留在乡下养胎,都是为了等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再踹开。 尉迟甩开了她的手,鸢也跌倒在了雪地里,身上是雪也是血,红白交错,狼狈不堪,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弯腰上车。 鸢也爬起来,拼了命追在车后面:“尉迟——” 路上的人都在看她,看一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在追车:“尉迟——!” 她忍着刀口的疼整整追了一百米,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汇入车流里消失不见:“尉迟——!!” 鸢也扑倒在雪地里,心跳,呼吸,都停止过,她看着雪落进她眼睛里,冻得她失明。 世界一片黑暗。 …… 四月酒吧相遇。 五月心意相通。 六月意外怀孕。 七月裂痕初生。 八月避入村庄。 九月等他来接。 十月答应再等。 十一月失去联系。 十二月垂死挣扎。 一月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喊出的名字,是她磨灭不去的,入了骨髓的痛和恨。 接着雪的手掌攥紧了又松开,冷还是那么冷,不过那年雪地里狼狈不堪的女人,一转身间,就成了如今红唇绝艳的沅家家主。 鸢也看着那边听入神了的南音,一笑无温度:“我的故事讲完了。” 南音嘴唇蠕动:“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失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