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兄妹重逢
1946年春天,金妹已经满了九岁,转眼已经在表姨家过了三年了。 清明过后,又到了进山采笋的时节,潮湿阴暗的山林里,厚厚的落叶经过一个冬天的发酵,踩在脚底下软软的,不时有些生着翠绿青苔的石头横在路边。每隔一段路就会有山泉水顺着石缝流下,有些山民用小竹子插在石缝中接引一支小水流出来,路过的人洗干净手之后可以直接捧着喝。继续往山里走,还有各式各样的小蘑菇和颜色鲜艳的花朵长在路边,一般人是不敢轻易摘的。 金妹听人说过,前些年山里有一个汉子干完活回家,路上捡了一朵蘑菇,就是平常大家吃的那种蘑菇的样子,只是长得比伞盖还大。 汉子也没多想,高高兴兴地捧着大蘑菇回家了,晚上,他娘用蘑菇炖了一大灶锅汤,整个屋里都是香喷喷的,他们从来没吃到过那么香的蘑菇,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结果当天祖孙三代,一家五口全部被蘑菇毒死在家里,连那个一岁都不到的小孩也没了气息,他虽然吃不动蘑菇,但是奶奶舀了一碗蘑菇汤给他泡在饭喂了,于是也没能幸免。第二天早上附近的人发现很晚了他家还关着门,想起昨天看他得了大蘑菇,赶紧去看,一看才知道全家都遇难了。 金妹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这庄子上只要不是经常进山的,或者不是见多识广的人,轻易都不敢随意采花草蘑菇,金妹自然也是不敢乱动的,再说了,她采来也没用,一天事都做不清了,哪还有那个闲心去玩。 一株接一株粗壮的竹子立在金妹身边,头顶上竹枝交错,细细碎碎的日光透过竹林,一阵风过,斑驳的竹影在金妹背上晃动,只见金妹正弯腰抱起一个大竹笋,奋力塞进放倒的筐子里,随后拿起框子掂了掂分量,又准备去挖旁边那个小点的。 金妹刚举起锄头就隐隐约约听见好像有人在叫她,仔细一看,是庄子上一个婶子,背着筐子边向她走边招手,金妹扯着喉咙答应。得到金妹的回应那个婶子站住了,朝金妹大喊,要她赶紧回家,她家里来人了。 金妹楞了好一回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那颗竹笋也不挖了,丢了锄头转身背起框子就往家里跑。 一路跑到家里的坡上,金妹远远看见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站在院子门口,金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越走越近,金妹只见那人穿了一身破旧的长褂,背上背着一个大袋子,面色腊黄,手里还拄着一根竹棍。金妹走进仔细一看,竟然是哥哥长生,两人都楞了一下,随即金妹快速跑过去紧紧抱着长生哭了起来。 闻讯回来的表姨见兄妹两哭得可怜,站了一会儿之后安慰了他们一下了,金妹和长生勉强止住泪水,表姨邀请长生家里去坐,长生再三拒绝,很快,大哥和嫂子也回来了,表姨则转身进了伙房,嫂子随后到了堂屋门口放下背篓开始剥笋,大哥看了长生一眼,进了院子开始忙活,金妹知道他们是怕自己跟长生走,想听长生和金妹说什么。 金妹视线很快又移到长生身上,看着瘦得皮包骨头,浑身似乎没有半分力气的哥哥,惆怅不已,一时又忘了被哥哥嫂子看着,两人互相述说着这几年发生的事,金妹没什么好说的,只说在表姨家很好,问家里怎么样,mama回来没有,爸爸好些没有。 金妹很快了解到,不止mama没回来,爸爸也死了。 长生这回是迫不得已才出来的,家里实在是没有粮食了,去年春天,家里那边走日本,长生出门在外没回家,等风头过去急忙赶回家,发现瘫痪在床的父亲已经被刺死在了床上。 随后长生在伯伯朱福寿的帮助下草草安葬了父亲,自己靠着微薄的收成勉强度过冬天,开春的时候家里再没了什么可吃的,连春耕留的种子都没有了,附近都是遭了战争的灾的,大家都缺吃少穿到处寻找吃食,村里连颗野菜都难挖到。实在没有办法,大家就都出去讨饭,长生也和村里很多人一样,背起布袋出来要起了饭。 长生先是去了镇里,过了一段时间想起大山里的meimei,想着反正自己也没个方向,不如顺道去看看meimei,便一路乞讨而来。
金妹虽然心疼长生,但也没什么办法,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小心的活着。 金妹心里清楚,表姨家养自己是为了将来长大后是要给她家当媳妇的,平常看大家得反应,应该是老三,所以表姨家不可能收留长生。 长生又仔细看了看金妹,松了一口气,毕竟金妹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衣服比在家里的时候干净,脸色也也比在家里要好,还长高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不大情愿待在这里,想跟着他,但这是不可能的,别说按规矩给了出来她就是这家的人了,不能说走就走,更何况现在就是表姨家放她走,她也无处可去了,长生想起了自己这几年吃的苦,突然非常庆幸金妹早早地给了出来。 表姨见长生不进去,煮了一碗面端出来给长生吃,长生接了谢过表姨,却始终不愿意进去,吃完面,兄妹两站在院子里说了很久的话,更多的是一起流泪,随后长生交代了金妹一大串话,然后把碗递给金妹,便和表姨告别要走。 表姨叫他等等,然后从里屋舀了一大碗米倒进了他的布袋子里,长生谢过之后又跟院子里的哥嫂告别,哥嫂笑着点头回应。 看着长生慢慢远去的背影,金妹心里无比难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要背笋,走到大门口将框子里的竹笋倒出来,又背着空框子出了门,她的锄头还在刚刚那里没拿呢,别被别人捡了去,嫂子连忙背起背篓跟在她后面。 接下来的好一阵子金妹都浑浑噩噩的,白天不停地进山背笋,晚上就一个个剥笋,仿佛不知疲倦,没办法,只要她一闲下来,想起哥哥,想起家里的情况心里就难受,夜里也是,躲在被子偷偷哭过几次,只在心里不停地想着:“求天老爷保佑哥哥,求天老爷保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