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殿内很暗,没有光。只能隐约看见皇帝负手立在殿中央,除却元乾,皇帝身后低头站着的都是北朝的股肱重臣。 良久,他打破沉默:"谢渊所奏之事,诸卿有何见解?" 没有人出声,他们只是微微垂着头,脸埋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今日在含章殿上所发生的事,南朝必当蓄谋已久。当初在两朝和谈之时,谢渊等人满口应承,如今万事已定,他们的归期将近却临阵反悔,想以和谈为要挟。"独孤信的话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萧君圭打的是什么主意,陛下应该很清楚!" "朕当然清楚……"皇帝转过身,气宇威严,目光清矍:"可朕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应,为了开凿运河而筹备了多年的人力物力就全都要白费了。若应了,把诸邑嫁过去,将来两朝开战之时,这其中又会牵扯到诸多麻烦!终究是束手束脚……" 中山王元化是皇族重臣,在朝中浸yin多年,他敏锐而犀利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南朝人正是摸准了这一点,陛下有一统天下的雄心,他们此举既能求一个护身符,又能陷陛下于不义,可谓一箭双雕!" "朕已将诸邑许给了霍家,若真不顾功臣的颜面,那我北朝的颜面又何存?"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已经失了先机,两相害取其轻,为今之计唯有先应下这门亲事,否则修凿运河便成了一句空话,我朝耗费了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难道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 说话的人是镇国侯独孤绝,身为独孤氏的第二把交椅,他与大哥独孤信并称"北朝双鹰"。多年来,天下武将之中少人能破得了他设计的奇门遁甲! 左相王恽深以为然,文臣之中他是少有的激进派,此刻却也放软了语气。 中山王默不作声,独孤信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皇帝看向太极殿殿最高处的须弥宝座,眼神迷离,声音低沉:"朕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这还是头一遭,终究也是朕的女儿啊……" "为国为民,陛下无需自责!"几个臣子齐声劝慰君王。 "长宁公主年幼,尚不足十岁,荣安长公主又是中宫嫡出,眼下也只有诸邑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公主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 "罢了……"皇帝疲惫地摆手。 由始至终,元乾都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殿内漂浮着龙涎香的香气,经久不散,首领内监窦维章侍立在殿外,不容许任何人接近。 卫国公府,管竹居 阿芫百无聊赖地拨拉着书案上的经史典籍,大哥找来的这些东西她一本也看不进去。 舅舅自那天留下一干重臣在太极殿议完事后,再没有召见过任何人。母亲也在长乐宫里一直没回来,父亲每天也是早出晚归,阿芫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 那批南朝使臣的归期也意料之中地延迟了,再将那日她进宫前母亲的谆谆告诫联系起来,这种种迹象让阿芫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坐视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了。朝中有一半以上的朝臣都是外祖母当初一手提拔上来的,只要外祖母肯插手,诸邑就一定还有机会。 外头下着濛濛细雨,阿芫匆忙进了宫。 年迈的王太后披着羊裘,半佝偻着腰,在回廊上喂那只挂在檐下的四色鹦鹉,个头偏小,毛色青绿与红紫相接,是华阳长公主命人送进宫拿来给母亲解闷的。 那鹦鹉极通人性,阿芫还没踏进长乐宫的门,大老远就听见它咋咋忽忽地聒噪: "阿芫来了!" "阿芫来了!" "你倒学得快,小畜生!"王太后半眯着眼,佯怒嗔怪一声,面上却是笑逐颜开。 "这鹦鹉可是深得外祖母的欢心呢!"阿芫笑意盈盈地看着那鹦鹉,然后嘴巴一撅:"难怪……连阿芫都要失宠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省的耽搁了您老人家跟那只鹦鹉叙旧呢!" "你呀……小嘴比这只杂毛畜生都厉害!"说着,将手中的食盒放下,"都来作弄我这老婆子!"转身慢腾腾地进了屋里,一旁的婢女接过来继续给那只鹦鹉喂食。 虽然已入了春日,但老人家腿脚不好,这时节仍觉得殿内有些湿冷,在加上这几天一直是阴雨绵绵,便有宫人抬了炭炉上了几块银炭。 "说吧,外祖母听着呢。"王太后看着阿芫,面带慈容。 "啊?!"阿芫本来还在低头在心中打腹稿,正准备开口,这下尴尬不已。 "阿芫今天上外祖母这儿来,就真的只是想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阿芫心知外祖母已把自己的小心思看穿,也不好意思再装聋作哑,打太极了。她鼓起勇气说:"外祖母,您救救诸邑吧!舅舅十有八成会让她嫁去南朝和亲的,现在只有您能救她了!" 王太后一早就预料到外孙女会来求她,"傻孩子,这些都是男人们要cao心的事情,诸邑有她自己的命,旁人是没法儿改的!" 她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何苦要把自己掺和进去,你舅舅他也难做!" "外祖母——"阿芫直起身,膝行至王太后身前哀求她:"您救救诸邑吧……" 阿芫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不懂什么朝政大局,也不懂利益权衡。她只知道诸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好的朋友往火坑里跳。 "外祖母,你一定有办法的……" 如果诸邑真的和亲远嫁,很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那么年轻稚嫩的生命,娇艳得跟花朵一般的容颜,以后就都要交付到一个傻子手里了。叫她怎么无动于衷? 王太后无可奈何,"人各有命!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外祖母……"阿芫带上了哭腔。 王太后移开视线,苍老干壑的脸上尽是无奈,阿芫从未在外祖母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对她来说,外祖母从来都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杀伐决断、说一不二。 何曾如此落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