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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却起风雨过海峡(四)

    定边军出海才几日,沈重便后悔了,他发现自己的日子急转直下,居然过得十分悲催。

    首先,阳明山的家,如今姓吴不姓沈,婚嫁遥遥无期,自己的媳妇还是吴家的千金,别说见上吴芳晴一面,就连翠儿和小芝都被隔绝了。

    岳母和温子怡爱上了阳明山,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老泰山憎恶自己,又气恼自己不自量力分兵攻取交趾,天天也没个好脸色。大舅哥吴世忠视自己为仇寇,见面不是恶语便是讥讽,二舅哥吴世贞见了土著人的凄惨日子,也是瞧着自己如同魔鬼,远远望见便绕路躲避。

    而知书达理的沈重,看在吴芳晴和温子怡的份上,还不得每日早晚爬山,不是请安便是问安。往往出来见面的都是吴夫人和温子怡,吴夫人乐呵呵得不放话,温子怡笑眯眯地要敛财,等她们心满意足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将沈重撵走,然后就继续领着闺女,心安理得地组织游览嬉戏和温泉沐浴。

    其次便是南居益这个麻烦。南居益逼着沈重当向导,游览了台湾北地,不仅看了就要落成的台北,还巡视了一路的村落水田,甚至还深入台湾内陆,仔细察看了正在施工的台中,以及西面靠海处一片片日晒的海盐。

    当南居益的向导已经命苦,更让沈重头晕脑胀的,便是南居益每每假仁假义,为定边军虐待朝鲜人和土著人不平,天天用一筐筐仁义道德将沈重批得遍体鳞伤,还是当着他老丈人吴维贤的面。若不是从老泰山冷冰冰的目光下及时清醒,就让南居益得逞看了台湾的银库和匠作营。

    这些沈重也就忍了,可是,不要脸的南居益居然将军需事务全推给了吴维贤,而吴维贤也理直气壮地使唤起沈重,于是沈重又成为南居益麾下悲愤的调度官,还是自愿没饷银、天天要加班白干的苦命人,沈重就忍无可忍了。

    当然。沈重还是忍了,谁让他的上司是老丈人吴维贤,自己惦记上人家的闺女了呢。于是,善于自我调节的沈重。最爱的便是一天中的两个时辰,一是宁愿不睡懒觉,也要看着南居益的水师离港回航,远赴泉州转运粮食物资,二是宁愿挺着睁不开的眼睛。也要瞧着劳累一天的水师返回基隆港,再一船船卸下辛苦运来的粮食物资。

    早起的沈重满足恶情趣后,便能挺过悲催的一天,晚睡的沈重满足恶情趣后,便能一脸坏笑地安然入睡。日子一天天过去,十日之后,南居益终于挥师离开台湾,远征澎湖的荷兰人,而苦苦等待了十日的沈重,当然要自告奋勇同去观战。瞧一瞧南居益的笑话。

    没了定边军的福船,南居益也不想求沈重这个等着看自己笑话的小人,便领着福建总兵俞咨皋、守备王梦熊众将,还有一万士兵辎重从基隆港先行出发了,当然身边少不了兴致勃勃,宁愿忍受五百料福船的沈重。

    两百艘大小福船,编成两支舰队,一前一后渡海西去。看了半日的海景,听了一夜的海浪,当旭日东升的时候。明朝水师终于绕过澎湖列岛东端,向荷兰人的据点逼近。

    猛烈的海风呼啸,俞咨皋、王梦熊领着四十艘福船和两千名士兵,在季风中摇摇晃晃向白沙岛靠近。沈重随着南居益。领着主力部队穿过风带,驶进了小澎湖湾,惬意地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向澎湖岛西南风柜尾逼去。

    沈重放下望远镜,对南居益笑道:“澎湖大战开始了,小子预祝大人横扫澎湖。一战功成。”

    南居益没好气地放下沈重赠送的望远镜,然后冷笑道:“别和老夫来虚的,你根本不看好老夫能一战而破澎湖,虚头巴脑地装什么?”

    沈重笑道:“我是不看好大人能一战而下澎湖,可对大人一战而封锁澎湖,却是信心百倍。更何况澎湖的堪舆早给了大人,荷兰人的舰队又已经南下,我军登陆澎湖势不可挡矣。”

    南居益讥讽道:“你不是说荷兰人舰队都南下了吗,怎么风柜尾海湾处还有七艘红毛番的战船?”

    沈重失笑道:“人家荷兰人再傻,也不可能完全扔下千余士兵,总得留几艘护卫澎湖据点啊。”

    南居益冷笑道:“大话欺人,记得还老夫五十万两银子!”

    沈重惫懒笑道:“凭什么啊,不能光看数量,还要看战船规模。荷兰人可只剩下一千料的炮船。其余两千料以上的,可全被我调走了,最多退还三十万两。”

    南居益懒得理会沈重无赖,便高声喝令:“命令俞总兵攻击白沙岛的红木埕要塞,主力从各处登陆澎湖岛,聚集靠近风柜尾围而不攻,等俞总兵拿下白沙岛后,再合力对付风柜尾的红毛城。”

    俞咨皋的水师向白沙岛靠近,刚刚进入荷兰火炮射程,一轮轮火炮便开始轰击明军,在俞咨皋水师周围炸起来一团团白浪。而南居益的主力开始分散,船桨在如同平湖的水面上拨动,如同鱼群一般迅疾驶向对面,避开红毛城的火炮射程,开始了登陆攻击。

    沈重没兴趣看毫无危险的登陆,用望远镜远远瞭望着白沙岛,看着俞咨皋的船队在狂风中摆正偏移,偏移摆正,艰难地靠向陆地,看着荷兰人的炮弹在风中飘忽,总是难以瞄准明军的战船。

    良久,沈重回头望向对面,只见一艘艘小舟靠上海滩,一队队士兵开赴内陆,一群群民夫修建码头,一门门小炮启运澎湖,乱糟糟忙碌碌一片喧嚣,八千士兵在一百六十艘战船的努力下,正在各处登陆聚集,然后慢慢会合。

    沈重对南居益笑道:“看来,荷兰人没想久占澎湖。”

    南居益点头说道:“我看是脑子有病,好好的澎湖内陆不要,平静的澎湖湾不要,却非要驻军风柜尾和白沙岛,受那猛烈季风的苦。”

    沈重摇头笑道:“所以我才说他们不想久占澎湖,风柜尾和白沙岛虽然季风猛烈,却是商船南下北上,通航巴达维亚和马尼拉港的必经之路。荷兰人占据此地。一为避开澎湖要地,防止与我朝死战,二为劫掠隔绝商路,逼我朝低头让步。他们的目的。还是想在厦门、香山澳附近驻兵,这里不过是临时居所。”

    南居益冷笑道:“别说厦门、漳州、香山澳,便是澎湖老夫也寸土不让!”

    沈重坏笑道:“他们以为咱们是南洋和美洲的土著,谁知道却一脚踢到了千年帝国,天子不让。叶阁老力主,还碰上了您这么一个倔脾气的巡抚。”

    南居益冷笑道:“还有你这个趁火打劫的沈东海,以及自私自利的定边军!”

    沈重装傻笑而不语,南居益怒道:“你不仅趁机坐视,一边瞧着红毛番隔绝南海,一边水师出动劫掠南洋,还诱使老夫陷在澎湖,更驱使定边军远征交趾。沈东海,你自予复兴大明,实际上却是不顾天子国家。处处给别人挖坑,自己四处伸手捞好处的小贼!”

    沈重坏笑道:“你们都是老狐狸,我只好做小贼。”

    南居益冷笑道:“沈东海,别将老夫当傻子,你的目的不外是逼老夫在澎湖消耗红毛番,无法回师护航商船出海罢了。你想隔绝南海,又怕老夫出动水师护航,便袖手坐视红毛番肆虐澎湖,将老夫陷在这里不能转圜。”

    沈重哈哈笑道:“实话实说,南大人。您真以为我的目的只是借助荷兰人隔绝南海吗?”

    南居益愕然道:“不然呢?”

    沈重冷笑道:“没有荷兰人,还有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就算没有西夷出手,我定边军自己隔绝南海。也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你们借助荷兰人想登陆台湾消耗我,我只不过用澎湖的荷兰人笑话你们罢了。”

    南居益点头说道:“以你的无法无天,这事你干得出来,那你将老夫留在澎湖,还有什么深意吗?”

    沈重笑道:“让你们这些自大的圣人子弟,瞧一瞧西夷的战力。若是还不变革,经营海上,早晚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见南居益难以理解,沈重便笑道:“天子欲收商税,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与民争利,民生困苦,却将屠刀砍向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是我一出手,横征暴敛之下,让你们束手无策的商贾,不仅连个屁都不敢放,还乖乖主动给台湾送银子。才有了去年至今六百万两的供奉,和纵横四海的无敌水师。南大人,我逼得海商群情激愤,却不知道有几人破产,又有几人造反?”

    也不待南居益回答,沈重接着笑道:“我毫不藏私,便光明正大让你瞧瞧台湾和水师,明告诉你们这便是来自商贾的税赋。还有,您觊觎我的战船,我就不给你,您想用我的舰队,我绝不会助你收复澎湖,便让你两万大军,试一试千余西夷的城堡火力,打一打您天朝上国、骄傲自大、文贵武贱、忽视水师的气焰。”

    见南居益冷笑,沈重坏笑道:“打个赌如何,五个月,至少五个月,我愿意帮你将台湾剩余的一万五千人也运至澎湖,可是面对西夷的小小要塞和千余士兵,您啃不下风柜尾这块骨头。”

    南居益冷笑道:“东海乃是名将,自然有狂妄自大的资格,可是老夫不信,却要一战而下澎湖,反过来瞧瞧你沈东海的笑话。”

    沈重摇头不语,举起望远镜看着开始损失的白沙岛水师,然后转头望向正聚兵围困风柜尾红毛城的八千士卒,冷声说道:“为了让你们得到教训,我宁愿忍受荷兰人猖狂一年,宁愿忍受白白赴死的大明同袍,南大人尽可手段全出,我便陪你瞧一瞧,这让你折翼难飞、消耗无度的澎湖大战!我还会让你看看,区区万余定边军,征伐交趾的所向披靡!”

    南居益哈哈大笑道:“也罢,便陪你小子赌一赌,让你瞧瞧老夫的手段。”

    沈重摇头叹道:“你输定了,南大人,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时代差距。大航海时代已经来临,大明已经落后一步,幸亏苍天有幸,横空出世了沈东海和定边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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