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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谁说蛮荒难为家(一)

    齐鲁白莲怒放,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当定边军铁骑溅起的尘烟散去,山东巡抚赵颜接收了藤县,山东总兵官杨肇基收复了邹县,山东都司杨国盛轻取夏镇,随着京杭大运河的再次畅通,肆虐山东近一个月的民乱,终于轰轰烈烈地开始,波澜壮阔地崛起,最终又无声无息地结束,留下了让人垂涎的良田和栖栖遑遑的乱民。

    近千百姓在乡勇的押送下缓缓而来,终于靠近了广大的营地。老人白发凌乱,女人哽咽抽泣,孩子嘶声裂肺,男人鼻青脸肿,一看便知不仅遭受了委屈恐吓,更少不了一路的拳打脚踢。

    一个官吏走上前来,扬声问道:“谁是领头的,出来答话!”

    吕德龙连忙快步急趋,上前躬身回道:“人吕德龙,乃是藤县陈家庄的教头,这些皆是参与白莲造反的乱民,人奉命送至藤县军营。”

    那官吏笑道:“陈家庄,可是陈慕儒老爷,你们的手脚倒快,竟是第一批抵达。让乱民按户编队,分开在桌案处登记,然后对应了人数,你就可拿着回执归去复命了。”

    吕德龙笑道:“多谢老爷指,人这就安排。”

    等吕德龙驱使百姓按户散开,分别在一排排桌案后登记,那官吏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笑着问道:“陈家庄有多少乱民啊?”

    吕德龙赔笑道:“差十来个,便是千人。”

    那官吏失笑道:“陈家庄总共才几人,难道乱民就占了一半儿不成?”

    吕德龙嬉笑不答。那官吏摇头叹道:“看来是有多少乱民。便有多少良田吧。陈老爷倒是高明。”

    齐家八口战战兢兢走到一处桌案前,桌案后的一人便冷声问道:“哪里人?”

    齐老头连忙躬身答道:“人来自陈家庄。”

    “你叫什么?”

    “回老爷话,人名叫齐长昆。”

    “家里几口人,都是谁?”

    “这是人的婆娘,这是人的长子齐大彪夫妇,这是人的二子齐大虎夫妇,这是人的闺女玉兰,这是人的孙子。”

    那人登记后。便取出一块木牌,在上面写了齐长昆八口的字迹,便递给齐长昆,冷声道:“别丢了这块牌子,进去吧,你们这些贱民倒是好命。”

    负责登记的人手充足,不到一刻便完成了登记,近千百姓惶恐地走进大营,不时四处打量着,却只见空空如也。似乎他们乃是第一批入营的百姓。

    正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匪气十足杀气逼人的汉子。领着十来个兵甲俱全的士卒走了过来,虽是散漫行走,却自有一股百战强军的气势。

    那为首之人站在众人面前,趾高气扬高声喝道:“你们之中哪个德高望重,出来与老子答话。”

    一众百姓左顾右盼,最后纷纷将目光盯在齐长昆的身上,齐长昆苦笑着便要上前,可却被婆娘死死攥住衣服,似是生怕他一去不回。

    那人见齐长昆一家扭捏半天也没有结果,便没了耐性,扬声喝道:“磨磨蹭蹭,慢慢吞吞,给老子把他拉出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卒立即上前,齐大彪和齐大虎连忙护住父亲,却哪里是这些豪勇的对手,竟然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眼见着父亲便被扯了出去。

    齐氏放声哭嚎,两个媳妇也是瑟瑟发抖,怀里的孩子更是吓得哇哇直哭,那玉兰却挺身而出,穿过士卒的阻拦,上前指着那人怒道:“杀吧,杀吧,不就是掉脑袋吗?活着恁地受罪,死了也算解脱,俺不怕你们!”

    齐长昆大惊,连忙对玉兰喝道:“玉兰,回去,这里没你的事儿。官爷,老头子就是齐长昆,有什么事您对人,千万别跟她一个女孩家家计较。”

    那玉兰却是丝毫不惧,拦在父亲身前对那人哭道:“俺们没有造反,你们都是坏人,帮着那些大户占了俺们的地,还帮着他们欺负人。你要是敢伤俺爹,俺就和你拼了。”

    那人也不生气,看着哭哭啼啼的玉兰,哈哈大笑道:“果然是齐鲁民风,连个村姑也如此彪悍,又哭又叫倒是不怕人,老子惹不起你,老子寻你老子话。”

    见玉兰还是不让,那人蛮性发作,一把扯开玉兰,抓住齐长昆的领子便拎了出去。玉兰见爹爹危险,情急之下便抢步上前,朝着那人的脸皮便挖了过去。

    那人不由大怒,松开齐长昆,伸手抓住玉兰的长发便要发作,却听见一声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老吴,大人的军令可得明白,不许欺负老百姓,您自己心别犯了军法。”

    那人闻听,立即一缩头,连忙放开玉兰,顺手逃出一块儿银子递给玉兰,便回头哈哈笑道:“老子和齐鲁百姓亲热亲热,可没有欺负他们,你子可别多事,回去告老子的黑状。”

    玉兰喘着粗气看向出言救了自己之人,却是浓眉大眼目光灼灼,大步而来更是虎虎生风,像是一座大山迎面压来。

    此人看也不看自己,直接对那凶恶之人坏笑道:“大人这口气没顺,咱们总要倒霉,若是把你卖了,能让老子脱身,老子自然不会犹豫。”

    那凶恶之人一听,连忙伏低做,又拜又躬求道:“老李,没瞧见大人临走时那张寡妇脸么,这可是不祥之兆,大人再气也没有这样的时候。你子若是不仗义,老子不死也要脱层皮,心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这姓李之人笑道:“不卖你,那老子有什么好处?”

    那姓吴的恶人连忙笑道:“晚上老子杀猪宰羊,亲手烧烤堵你的烂嘴就是。”

    那姓李的满意地头,便回头冲齐长昆笑道:“你便上前答话。放心。要不了你的命。”

    齐长昆连忙将闺女推后。然后上前道:“请军爷吩咐。”

    那人头,然后瞪了一眼玉兰,又扫了一下百姓,便压着声音“温柔”呲牙道:“老子名叫吴天武,乃是定边军骑兵营指挥使,听过老子和定边军的名头没有?”

    定边军,骑兵营,陈家庄百姓一听。立即浑身无力,只觉口干舌燥,呼吸急促,竟然喘不过气来。定边军血战辽东,乡下人自是不知,可是骑兵营横扫白莲教十万天兵,杀得尸横遍野鬼哭狼嚎,齐鲁大地却是人人皆知。怪不得如此彪悍慑人,原来竟是恶魔一般的定边军,还是骑兵营的指挥使。

    看着浑身发抖。不敢话的齐长昆,吴天武没好气道:“你哑巴了不成?”

    齐长昆哆哆嗦嗦答道:“定边军的好汉。老儿自然知道,却不知吴将军找人有何吩咐?”

    吴天武笑道:“朝廷的公文下来了,凡是乱民一概不杀,皆发配海外赎罪,交由定边军看管。既然你有些威望,便做他们的首领,在军营修整一日后,便随定边军南下吧!”

    齐长昆一听不杀,心里便是一松,然后听到发配海外,便又不由脸色灰败,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吴天武,更是不敢不从,便喏喏问道:“是,只是不知让俺们去哪儿?”

    吴天武鄙夷笑道:“你出过齐鲁吗,跟你也是白费功夫。领着你的乡里乡亲,且随士卒们下去安顿吧。”

    见百姓随着士卒离去,李晟笑道:“吴指挥爱民如子啊,居然如此和蔼地和百姓话。”

    吴天武恨恨道:“爱个屁,老子堂堂骑兵营指挥使,居然让老子伺候这群乡巴佬,真他娘的憋屈。”

    李晟笑道:“大人为何驱使你我押送百姓南下,这不是大材用吗?”

    吴天武怒道:“还不是报复咱们在梁山绑了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就他娘的是个妖怪。”

    李晟笑道:“收收你的性子吧,大人如今阴阳怪气的,可千万别犯到他手里。记得大人的交代,千万别和百姓犯浑,务必爱民如子啊。”

    一旁的铁毅笑道:“押送便押送,干嘛还跟伺候咱老子似得,不仅悉心照顾,还得伏低做?”

    吴天武怒道:“老子怎么知道,他们造反,咱们平叛,即便咱们插手挑动了,可没了咱们白莲教就不反了不成。可是大人咱们都是罪人,伺候他们就是赎罪,老子又没盘剥百姓,老子也没诬他们造反,朝廷地方没罪,老子怎么就成了罪人?”

    陈家庄的百姓相互搀扶着,惶恐地跟着士卒转过一排排木棚,终于在军营的一角停了下来。一座座高大宽阔的木屋中,不断冒出热腾腾的水汽。其中一座木屋房门一开,随着弥漫而出的白雾,十几位衣着鲜亮气质优雅的女子便婀娜而出。

    其中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走到众人身边,笑吟吟道:“妾身叫做素娥,乃是定边军的大夫,大家听我安排,男人去那边沐浴,女人和孩子随妾身在此沐浴。大家手脚快些,等洗完了澡便可前去吃饭安息。”

    众人面面相觑,却被定边军呼喝着分开,分别被引领者进入了木屋。齐氏抱着孙子,领着两个儿媳和闺女,和同村的妇人随着素娥走进木屋,便看到一个个青砖铺就的池子中,灌满了一池池热水,旁边还摆放了一排排木桶,也在隐隐冒着热气。

    素娥轻声笑道:“大娘嫂子妹子们,这便宽衣沐浴吧,都是女人,还怕妾身偷看了不成。”

    见一众女人既疑惑,又害羞,居然没有一人敢动。

    素娥噗嗤一笑道:“赶了这么远的路,难道都不饿么,还不快快洗漱干净,再领着你们去吃食。”

    看着清亮冒气的池水,想着腹内空空的肚子,玉兰咬牙道:“洗就洗,谁怕谁不成?”

    完便飞快地脱下又破又脏的衣衫,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入了一池碧水,便缩在里面不敢露头。良久觉得浑身舒爽,便扬手招呼母亲和嫂子,高声笑道:“娘,嫂子,快来,舒服得紧。”

    有了玉兰的带头,陈家庄的女人们便抛开了羞臊,一个个宽衣解带,纷纷跑进池子中,不一会儿便水花四溅,笑笑起来。未来的路虽然不明,定边军也是凶神恶煞,可是有了这一池池热水,有了一会儿的吃食,生活就总有希望,她们的要求本就如此简单。

    油腻的长发褪去污渍,黑色的rou皮露出细嫩,汗sao的味道换成体香,一池池碧水已经变得浑浊,再用一桶桶清水当头浇下,别大乱后的惶恐无依,便是在陈家庄也从未有过如此舒爽。

    当女人们含羞发现自己的美丽,便看见素娥等人打开一旁的柜子,将一套套青色棉布所制的内外衣裙取出,女人们便再次欢喜上前,将她们无数次幻想的衣服遮住自己焕发出美丽的身躯。

    女人们列队从几处木屋中走出,却发现自己的父亲男人哥哥儿子早已穿戴整齐,正散落在各处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着女人们出来。男人们纷纷起身,走到家人面前欣然一笑,便纷纷拉着手跟着素娥和士卒前去用饭。

    长长的桌案,连体的长凳,又圆又大的白面皮裹着粗粮的馒头,面片汤上飘荡着翠绿的青菜,一盆盆萝卜蔬菜乱炖的菜汤油腻腻的,居然还藏着好些rou块。人们不由欢声雷动,纷纷抢上前去坐好,不等定边军吩咐,便开始了狼吞虎咽。

    馒头没了会再端上来,菜盆空了会再填满,面片汤喝完了可以自己去盛,陈家庄的心酸和委屈,似乎渐渐过去,他们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希望。

    夜色已深,木棚子里住满了一户户人家,棉布被子轻轻搭在干净的**和皮肤上,不凉不热的晚上不再惶恐,不再畏惧,不再流泪,不再伤心,有的是他们生怕短促的美梦。

    齐氏拍着玉兰的手臂笑道:“俺闺女也是个美人呢,这么白净的胳膊,也不知便宜了哪个后生。”

    玉兰娇羞埋怨道:“娘,您怎么竟浑,俺不理你了。”

    当呼噜四处响起,当均匀的呼吸遍布木棚,陈家庄的人们在梦中酣睡,还有更多的人群,被如狼似虎的乡勇向藤县的几处军营押送而来。

    大醉之后的吴天武,指着烂醉如泥的李晟怒道:“大人才是罪人,老子没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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