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元佳节夜
裴侯府书房内 裴老侯爷与裴若寅面对面坐着。 “父亲，圣上此次突召兄长回来，又要为兄长安排婚事，甚是突然。”裴若寅疑虑。 “你兄长，在当今圣上眼中如待驯化的猛虎。若可驯化便留之，反之亦然。”裴恒忧心忡忡，自从皇帝召长子回京，这几日，他夜夜难以安寝。 他的长子，虽然这些年与他们并不亲近，甚至疏远，但总归是他这个做父亲欠他的。若不是他生母走的太早，若不是他对他期望太高太严厉，带他搅入那腥风血雨的沙场之中，他如今大概同次子一般，只是这长邺城中一个年少风流的世家公子。 “兄长自从回来之后，孩儿只与他见过一次。兄长他...”裴若寅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是个难相与的。” 小侯爷点点头。 何止是个难相与的，老侯爷心道。 国辅府中，姜衍正在喝着饭后的莲子羹，脑袋里盘算着饭后闲来无事，拿着新得来的另一只一品金吾卫去和裴若寅那只斗斗。 一旁姜明衡突然吐出一句“近日莫要去裴侯府了。除了上学堂，其余时间在府里好好待着。衍儿。” “为何。”姜衍不解。 “裴家长子回京了，”姜明衡顿了片刻“陛下要为他安排婚事，你今日去学堂大概也听说了罢。” “今日一早，中书令和太傅家的小姐便在学堂里哭的梨花带雨。”姜衍嘿嘿一笑。 “不错，这两日朝内众多大臣都将自家女儿的画像名帖送去了裴府。” “父亲，女儿听那些人都说那安陵侯是人间恶鬼，杀伐残忍，你怎么看？”少女询问道。 “兵家常事罢了。”姜明衡倒也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女儿也是这么想。”姜荀点点头转而道：“前几日小侯爷生辰宴，我在侯府见到一个人，那人十有八九正是安陵侯。” “你前几日已经见过裴家长子？”姜明衡大惊。 当朝首辅，第一谋臣。当今陛下最信任的人，朝堂上的磐石，老谋深算。 可偏偏把女儿从小娇惯坏了，三天两头惹是生非也罢，不务正业也罢，不读书也罢，琴棋书画样样不学也罢，他都可以放任她。 唯独她与这谢家长子万不可接近。 “他同我说话了。”姜衍如实说来。 “说了什么？”姜明衡眉头紧锁盯着自家女儿。 姜衍随即放下手中的碗筷，学着当天裴郁的表情姿态，对着姜明衡轻轻的吐出了一句 “滚。” 姜明衡叹了口气“那便好。” 听闻谢家长子素来性子冰冷与不与人亲近，看来果真如此。 少女挑了挑眉，似是不忿。 “圣上昨日早朝对群臣说，谁愿将女儿嫁于裴郁，官升三级。女子则以公主礼出嫁。裴王府已经着手安排为安陵侯挑选合适的女子了。” 只见姜衍眯起眼睛笑着看着她爹，“父亲，您可有见过安陵侯？” “未曾。为父虽未见过，但他并非是一个好归宿。” 姜明衡不禁又回想起昨日书房内皇帝的那番话，和那枝折断的雀舌栀子。 纵然少年英雄，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枝说折便折的栀子。 “父亲，我若说他是我见过的男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你可信？” 少女哪只姜明衡心中所思，正捧着脸嫣然一笑，一对梨涡惹人怜爱。 姜明衡看着女儿的表情，神色一震。 这不正是少女怀春是什么。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姜衍叹气，终究还是大意了。 被软禁在府里的第三天。 “小姐，今日便是上元佳节了，咱们的小彩灯是挂不成了。呜呜呜。”胖果在一旁垂头丧气。 主仆两人如同xiele气的球，伏在桌边一起长吁短叹。 “听说今晚栖霞楼的焰火，比往年还要盛大。光是装焰火箱的马车，足足二十辆。还有还有听说今年还请来了洛城的杂耍团。叫什么来着那个很有名的。”胖果一时想不起，急的用手挠头。 “金灵。”姜衍有气无力的补上。 “小姐，听说老爷今早命人把宅子西边的狗洞都给堵上了。” 上次禁足，姜衍偷钻出去的狗洞。 “还有，把厨房的张大娘李师傅也给辞回家去了。” 姜衍曾经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帮助她偷跑出去的厨房佣人。 “还有洒扫的那个小汪，老爷把他安排去喂马了。” 同样被姜衍威逼利诱，被扒了一身衣服换给姜衍的小仆。 “门外几个人。” “四个。院子里还有四个。” 插翅难飞。 “小侯爷这两日可有来过？”姜衍似想到什么。 “昨日来过，说是下帖子。王府过两日要宴请。被老爷回绝了。” “现在是何时了，果儿？” “申时，快至酉时了。” 冬日昼短，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不能再等了。 “果儿，把上个月父亲送我的那套紫色罗缎的衫子取来。”姜衍似是有了主意，“再拿把剪刀来。” “小姐，你要做甚？”胖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明衡回到府中的时候，只见仆人乱成一团呼天抢地，不甚恼火。 “老爷不好了，小姐她趁奴婢睡着自缢了！” 胖果扑通跪倒，两眼哭的红肿。姜明衡看她不似是假，知女莫若父，虽不排除可能这是女儿又出的什么鬼点子，但是仍然身形一震，匆匆往姜衍的院子里奔去。 院子里被围的水泄不通。 见老爷来了，仆人们纷纷退至一边。 “衍儿？！”姜明衡来到床边，发现少女颈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再试鼻息气若游丝。才相信果真如此。 床边是剪坏了的紫色罗缎散落一地。 姜明衡心下又急又痛，抱起女儿。“衍儿，爹错了。爹再也不关你了。”细看两眼已经泛起泪花。 “老爷，小姐暂无大碍，若发现的晚一刻，怕是真的...”一旁的大夫默默叹气。 “衍儿，你快醒醒，上元夜就要开始了，你醒来，爹便任由你出去。” “爹...女儿没事。”姜衍好似回过魂来，唇齿轻启。 紧接着剧烈的咳了起来。 “快端茶水来给小姐。！” 姜明衡小心翼翼的喂了怀中的女儿几口茶水，看她似乎精神又好了些。 “爹..是女儿不好，过于贪玩了。一时情急才有了此念头，女儿不孝。”说罢，边流出几滴泪来。 姜衍这一哭是极美的，柔弱惹人怜爱。边上的仆人都开始觉得是老爷今日对小姐太过于严苛。 姜衍打小极少流泪，性子仿若男子，洒脱随意。这一哭，生生是给她父亲的心肝都哭化了。 “是爹不好，是爹不好。”姜明衡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女儿只是听说今晚的焰火极美，想出去看看罢了。”少女恳求的望着父亲的眼睛。 “你这丫头，想去便去罢。” 一边的胖果此刻的内心“小姐，不愧是你。” 长邺大街 此刻将至戌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热闹熙攘的街市上挂满了花灯。随处可见踩高跷的，舞龙舞狮的，还有一对对相约而至的少男少女，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街边的小贩煮着热气腾腾的汤圆，一边在吆喝，“吃汤圆咯，桂花馅儿，梅子馅儿，个顶个的香甜~” 桥下的江面上，一排排的夜船里传来乐器丝竹之音，悦耳至极。那都是长邺城里清倌人的船儿，与宾客泛舟江上赏月饮酒。 姜衍与胖果两人端着汤圆碗儿，蹲在路边吃的津津有味。 “咦，那不是明太傅家里的小公子吗。小姐”胖果指着前方一对男女对姜衍道。 “对对对就是他。上个月在大街上，小姐你对人家吹口哨调戏别人，被吓跑的那个太傅家小公子明昀。” “小姐你快看，他旁边那位像不像太常寺卿家的小姐。” 话说这位太常寺家的小姐便是生辰宴那日鹅黄少女，打小便于姜衍不对付。 “还真是她。胖果，我们走。”姜衍挑挑眉，把手中的碗一丢，起身拍了拍胖果。 “然meimei，你看那花灯好看极了，流光溢彩，你可喜欢？我去挑一只来给你。”男子一袭白衣，面如冠玉，生的清秀好看。性子似有些腼腆，他轻声温柔的询问旁边的妙龄女子，那女子身着淡紫色小袄，肩上是雪白的毛裘，盘着仙女髻，娇艳动人。正是太常寺卿家的二小姐陈安然。 两人站在一起很是登对，吸引了路边不少人回眸。 “昀哥哥喜欢我便喜欢。”女子微微垂头，眼含春水，望着男子翩然一笑。 男子一霎怔住，欣喜异常。随机连声应道“好好好，我这便去，然meimei，你且在这等我。” “是明太傅家的昀哥哥吗？” 二人在说话间，突听身后传来少女话语声，那声音又甜又柔。明昀和陈安然转过头，明昀愣住，陈安然则是仿佛见鬼了一般。 只见那少女立在那里，着了一身碧色的罗缎，颈子上围着雪白的裘子，肤若皓雪，瞧着是极柔美。半绾着的发髻间别着一直碧绿通透的簪子，垂着一抹细碎的流苏。说话间眼波流转，带着点娇羞的笑意。一双眸子含了春水一般望着明昀。 “衍小姐？”明家小公子受宠若惊。 “听说国辅大人不是将衍小姐禁足几日了？”陈安然心下戒备，姜衍故意打断她和明家公子的相处，心下甚是恼火。“莫非今日又是钻狗洞跑出来的？”她讥笑道，眼中带着鄙夷。 姜衍自是不恼火，她只是痴痴的望着明家小公子，“上次之事还要和昀哥哥道歉，是衍儿太过调皮。昀哥哥陌上君子如玉，大概是不会和衍儿计较罢。” 姜衍低下头，一副委屈的模样。 “哪里哪里”明家小公子哪里知道姜衍是只狐狸，心下怜惜，连忙摆手“衍meimei切莫放在心上，衍meimei活泼可爱，我怎会因这些小事误会。” 一旁的陈家小姐听着两人你侬我侬，张口闭口哥哥meimei，自是暗自气得咬碎银牙。 “既然如此，昀哥哥，那花灯我也喜欢，你可否愿替衍儿取来。”姜衍故作娇羞的指着方才那盏花灯。 “明郎，莫要去。”陈安然拉住被迷的五迷三道的明昀。开口质问道。满脸愠怒。 “姜衍，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在这里戏耍我和明郎。” “然jiejie，你这话该当从何说起。今夜元宵佳节，衍儿身只影单，恰逢昀哥哥在此，昀哥哥性子温柔，长邺中哪个女子不知，哪个女子不喜。衍儿只是想要一盏昀哥哥的花灯，竟也惹了然jiejie生气吗。” “何况你已与昀哥哥定了亲事，此等好事都到了然jiejie头上，何故再与meimei计较一个花灯。” 说罢，低头作出一副委屈啜泣的样子。 此话一出，明昀顿觉受宠若惊，转念一想又觉陈安然此举倒有失大家小姐风范，略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然meimei，一盏花灯罢了。”明昀说罢，便欲去取。 “你若为她取，我明日便让我爹去退亲。”陈安然满脸怒气转身就走，这矜贵的小姐是扮不下去了。恨不得当场剐了姜衍。 明昀一时间不该如何是好。 “昀哥哥，都是衍儿的错，你快去追然jiejie罢。”姜衍泪眼汪汪的望着明昀，“不然明日，衍儿变成这太常寺卿府的罪人了。” “衍meimei莫怕，我定会将今日之事仔细解释，不会让衍meimei背负不白之名！”明昀正色安慰道，踌躇了一会儿，便转身去追已经走出老远的太常寺卿家小姐去了。 见人走远，胖果一边吃着手中的糖人，一边感叹道“这明公子真是单纯，连小姐的这种把戏都看不穿。” “话说小姐你也太坏了。这陈家小姐今夜怕是气的做十个草人给你扎针。” 姜衍挑挑眉，恢复了平时恣意洒脱的神态嘿嘿一笑。 “衍小姐不去做戏倒是可惜了个好苗子。”身后突然传来小侯爷调笑的声音。 不知何时，裴若寅带着裴流出现在了姜衍身后。 “你怎会在此？”姜衍万万没想到会在此碰到裴若寅。 “今日去国辅府寻你，你父亲说你出来了，我便带着裴流四处寻你。”说罢他伸出手指弹了弹姜衍的额头“倒是瞧见了好一副受了委屈的娇羞少女模样。” “怎样，这扮相可是像极了平日里那些世家小姐们。”她眯着眼笑起来，一脸狡黠。 小侯爷宠溺一笑，心下想道。 “你与她们，是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