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李箱
2022年8月28日 天气:微雨清风细拂面。 下午 我妈骑着三轮车,三轮后面没有棚子,前面有个挡风的玻璃,是我爸电焊拼接上去的。正面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后面却非常简陋,焊接的铁板歪歪扭扭像是穷人的脊梁,我的脊梁。若是仔细打磨我想他会露出真正的模样。 黑色的行李箱就在我旁边,他上面盖着一个编织袋,这是原本盛棒子面的袋子。 这个行礼箱原本是我爸的,我的那个行李箱太丑了,虽然这个行李箱也有些丑。说实话我很喜欢高中同学的那种铁制的行李箱,外观好看,壳子也硬。就算坐在上面也没事,但是太贵了。 我没得选择,更没法挑剔。 我蹲在三轮车里,手持着伞。周围的雨稀稀落落,点点滴滴,夹杂着秋风,夹杂着寒意。 我双眼无神的盯着那个黑色的行李箱,劣质的塑料,里面有几根铁制的板子支撑。 人在忧愁的氤氲中常常会发呆,也会想起过往的记忆。或者是好的,或者是坏的。 眼前黑色的行李箱就给我带来过不好的回忆。 那是初三毕业,准备上高一的时候。 趁着暑假,我爸带着我去南京干活。就是在工地上搬搬东西,打打螺丝。 当然这只是我的活,也是包工头对我的照顾。我爸则是顶着太阳在十几层的楼上焊接钢板。 去的时候坐的老板的车,那是一辆五十多万的车。老板和蔼可亲的样子,并未对我穷人的身份而投来鄙视。 老板穿着黑色西服,带着墨镜。我的衣服洗的发白,脚上穿着一双四十码的新布鞋。我爸的衣服是一套军训服,那是我初中军训的衣服,我爸的布鞋上沾满了泥土,白色的布料已经穿的发黑。 我爸和老板闲聊着,他的手有时放在腿上,有时相互纠缠,有时摸摸安全带。相比在家的时候,他安静了一倍有余。 那时我的眼很清澈,我对高中抱有着极大的希望,幻想着自己考上清华北大,可是现在来看终究是黄粱一梦罢了。 工地上,我在那里悠闲的拧着螺丝。这是所有人都得不到的好差事。我常常会根据太阳的移动而寻找更好的打螺丝位置,夏日的太阳晒不到我,这就是工地最好的事。 干了二十几天,南京飞机厂的活就干完了。我和我爸便准备坐火车回去,先是坐地铁到火车站。 我爸推着一个行李箱,就是我所注视的这个,我拿着包袱,没错是包袱。用花纹床单把被子和铺地包裹住而形成的包袱,里面还放有牙刷牙膏。 我提着包袱,走在南京地铁站,周围全是人。他们大多穿着华丽,在我眼中看来那确实是华丽。 包袱很沉,我双手提着它。走起路来一挺一挺的,我身上穿旧的衣服还有那个秀满花纹的包袱,让我看起来像是一个笑话。 一个高个的男子和他的女朋友走了过来,女子紧紧搂着男子的胳膊,高个男子的胸脯挺得很高,他手里推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那是一个非常好的行李箱。 我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目视着前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周围。 当我与那两人擦肩而过时,我便听到了女子的笑声,以及男人的带有笑意的回应。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那男人轻笑着问女子“……怎么还有…行李箱……”的话。 我与周围人相同高度的头颅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我的眉也低了下去,我感觉自己矮了很多。而我手里的包袱也变得极为刺眼,我的脸开始变红发烫。 我家在农村,从未见到过地铁。第一次见到地铁,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或许那对恋人并未议论我,可能他们也只是感到奇怪,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 但是地铁依旧给我留下了种子,名为虚荣的种子在内心生根发芽。 走进地铁,周围坐满了人,没有座位。我把包袱放了下去,看着那个秀满花纹的包袱,我的头又低了几分。周围的人大多看着手机,少部分人摆弄着笔记本。 地铁上还有一个老外。我爸小声给我提醒,我也看见了老外。但我根本就没有兴趣去看,包袱给我带来的自卑已经压倒了我的兴趣。 地铁加速的驶向前方,车内很稳定。我抬起头又将头低了下去,周围很安静,有时会响起一些朋友间说笑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就像是钝器一样,狠狠的捅进我的腹部不断的搅动。即使他们没有讨论我,即使他们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爸也没有位置坐,他坐在黑色的行李箱上,劣质的塑料板已被坐凹了进去。他的双手放在发黑的裤子上,好奇的打量着周围,时不时的看向那个白人老外。 叮! 悠长而却短暂的矛盾音律声响起,高铁的门向左右移动缓缓打开。 周围的人没有动作这不是他们的目的地,我爸站起身剁了剁脚,他拎起行李箱拍了我一下大声的说话。 “听云,到站了!” 我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微微的点头回应。我随手拿起那个让我脸红的包袱,我紧跟在我爸身后走出了列车。 列车外的登车区有一些人静静的等待,我们两人走出列车后,他们缓慢的走了进去。 “听云啊,你在害羞吗?昂?哈哈哈。”我爸迈着矫健的步伐,郎声的调侃道。 我爸语气一变声音放缓了许些:“你看看周围,看看他们。” 我抬头看向周围,发现他们双眼或者坚定,或者迷茫,或者冷淡,他们注视着前方,注视着生活。并未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 “听云,大胆一些,没有那么多人看你的。”我爸不禁笑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他和他儿子一起赚的钱,心情格外的舒畅。 我渐渐的抬起头,目视着前方。双眼也变得坚毅。 是啊,哪有什么人嘲笑我,哪有那么多观众来看我,一切都是我自做多情罢了。在属于自己的生活里,我不妨大胆一些。 我模糊的视线渐渐凝实,再次停留在了那个黑色的行李箱上。黄色的编织袋在秋风落雨间缓缓脱离行李箱。我连忙用手抓住,小心的盖在行李箱上防止淋湿行李。
行李箱。 我又想起了高一入学的时候,八人宿舍,有阳台和独立卫生间。 模糊但不透明的玻璃屋内是一个坐式马桶,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坐式的马桶。我很不自在,每次大号的时候我都会跑到教学楼里用那里的蹲式厕所。 行李箱与橱柜之间的碰撞声刚当作响,舍友摆放着那硬制的行李箱。 我时不时的投去两眼,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床下,然后再也不打开,就害怕打开时的出糗。 后来我省吃俭用攒下了足够的钱,来到超市找到了那个硬制的行李箱。那个硬制行李箱很新很好看,光滑抛光像打了腊一样。 虚荣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但我看到那标价三位数的行李箱,我犹豫了。廉价手机里存着的钱显得十分的可贵。 我家只是平常人家,哪怕我用攒下的钱去买奢侈品,心中也会有负罪感。 我终究是空着手走出了超市,而那辛辛苦苦攒的钱也成为了我的饭钱。 这真的是虚荣吗?我难以确定。 风。 秋风。 轻抚我的脸,却难已平复我的心情。我蹲在三轮车里,手拿着黑色的伞,心中那荒唐的想法愈加强烈。 汽车站! 到了,我抬头看向那楼上的三个红色大字,心中不由的一沉。那似乎不是汽车站,而是我的行邢台。 “在往里开开吧。”我妈看着马路,马路上堆积的是雨水。 “我自己过去吧。”我看着马路,马路上来往的是车辆。 我妈没有多说什么,脚踩刹车然后手刹住三轮车。我从车上跳了下来,从后备箱里拿出黑白相间的书包然后背上。 我妈将那沉重的行李箱拉了出来,我接过行李箱掂量了一下,确实沉重,但里面却没有过多的行礼。 哗哗哗! 我推着行李箱向汽车站走去,行李箱依旧散发着那令人厌恶的声音。 行李箱的沉重不仅仅是自身的沉重,他能表现出很多东西,背井离乡时多是惆怅,多是对新生活的豪情壮志。新年相聚时多是快乐,多是对家人的思念美好。 但现在对我来说是离别,是惆怅,是死亡进行曲! 我拖着行李箱往前行走,没有回头去看我妈。我不知道我妈是不是在看我。我走进汽车站,通过安检,将行礼放在连排的椅子上。 我透过窗户,模糊的窗户上雨水不断的滑落。迷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不见母亲,只能看见一抹绿色在秋雨中伫立。 鼻子突然酸了,我家的三轮车是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