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行走的遗迹（1）
有的人说，人类生来就是为了侍奉神而存在的。 这不合理，但事实像是的确如此。 凡人用信仰这种方式遵从神的规则，换取依附神的机会，人离开神的庇佑就无法建立如此庞大的文明，八大城不会诞生，随意的天灾足够就足够将简单的聚落摧垮，人类将不得不像野兽那样生存，在魔兽与风雨的夹缝间苟延残喘；而神失去人的信仰会有什么变化吗？我不是神，我不知道，但我想多半是没有的。 最开始这就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 排斥异端、引人向善——八约究竟为什么存在，维持人类社会的秩序对于神而言，存在着什么样的意义？ 为什么是依米尔？如果整个帝国开始信仰其他神明，世界会有什么不同呢？ 每个人对‘依米尔’这个词语的理解都各不相同，我们所信仰的究竟是什么，这大概是每个人都该向自己检讨的问题。 那么我，我又该站在何处看待这个世界。 究竟在哪里，那块正确的拱顶石？ 无论如何…… …… “抱歉，帮不上什么忙。”修有些自责，昨天她和布伦特为这事大吵了一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不，只是去走个形式而已。” “可找上你就说明其他神甫不愿去，合伙找外乡人欺负……布伦特那个混蛋，本来明明报我的名字就可以避免这种事情的。” 埃尔文此时却想到克莱恩的提醒，心说难道这次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只是一点小小的担忧，即便真的会发展到很麻烦的程度，现在也没必要说出来让身边的人担心。 力量此刻也真切存在于掌心，就算自己不打算使用，手握权力的刀剑，带来的安全感的确无与伦比。真是怠惰啊，乡下神甫。 “找到了在这里！”门外又开始闹腾，威尔几人探出头来。 “你会回来的吧，不会把我们丢在圣都不管吧？” 威尔装出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由于太过刻意，反而令人觉得恶心。女仆科林小姐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这两天下来几双方都已经很熟了，她开始对男士群体露骨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会回来的，来回也就几天时间……况且就算我不回圣都来你们自己不也可以回去吗？只不过多了个拖油瓶，回到本笃就先把维依寄放到我那儿，你应该认识的，东三区……” “停停停，别交代了，整得你好像真不回来一样。你放心过去，我们会在这等你的，反正在这也是被好吃好喝供着。” “用得可都是我们的月供……”科林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点危险，你不会真会用奇奇怪怪的手段处理垃圾吧，拜托请不要那样做，就当给我个面子。 简单理好行囊，埃尔文想了想，把剑也一并带上。 修轻声开口，“要早点回来啊！”说完这话很快把脸颊侧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脖颈和耳根都红透了。 而埃尔文只是轻轻对她点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 “埃尔文，我们要回家了吗？”是尾巴在脑袋里提问。 尾巴时常作出这种不找边际的问话——估计凭它的小小蛇头的脑容量拥有三岁孩童智力已经很勉强了，问它‘家’是哪里它也只会回答不知道，姑且先认作是本笃吧， 埃尔文只能作出不太确定的回答， “应该还要一点时间。” 只是，大约只有山石能够听道，越过山脉的风里夹杂着叹息， “…时间不多了…” “…不多了…” …… 克莱恩踏着平整的石阶缓步下行，进入这座庞大地下网络的某一小截， 悠悠油灯点亮黑暗，远处依然黑到让人感到沉寂，静谧堪比坟地。就连紧闭密室里偶尔传出的祈祷声也在廊道里形变异化，成为了孤魂野鬼的妄言，一字一字在耳畔轻轻刮蹭。 真是安静啊。 不由自主压低脚步，快步滑过甬道。路途石壁的凹槽内镶嵌着空壳一样的盔甲——那是神圣傀儡，自愿奉献的苦修士遗骸经由秘术炼制的不死尸首，不眠不休的完美守卫，对女神绝对忠诚的战士。他们藏在棺材一样的金属壳子里，用黑洞洞的眼孔打量他。 不知为什么，克莱恩小时候一听到这些家伙的故事就直犯恶心，直到现在也是这样。大概他觉得这些令人不适的家伙又别扭又悲哀，爱情观纠结而可怜。悲哀在于他们的灵魂被永远困死在不死的躯壳里，他们的爱意味着永远不会回到祂身旁。 是这样吗？ 甬道尽头折回了幽深的洞窟，他在洞窟前停下，闫肃地盘坐下来。 “话我已经传了，还有什么吩咐吗？”他对着黑暗发问。 火折子被吹出微光，然后油灯点亮。 “你来了。” 被灯光笼罩老者回应道。他赤裸着上身，老迈的身体依旧镶满肌rou，青筋凸起，像是一根根裸露在表皮，在肌rou上来回滚动，随着呼吸薄膜张紧松驰。他严肃的脸孔像是时刻严阵以待的雄狮，澄黄瞳孔的凝视锋利得让人感觉刀在身上割，要剐下一块血rou。 克莱恩从小怕这个老人，也只怕这个老人。他一直害怕来这里，跟小街溜子害怕城卫兵一样，长大后仍旧还怕，即便他心里清楚老人对自己是好意的。 “知道他们为何阻止你去本笃？你太过危险，是口利刃，可伤人、可伤己，利刃就该被时时刻刻抓在手上。” 老者的言语藏着杀机。克莱恩汗毛倒竖，不敢动弹，半天才憋出一个字， “是。” “领域的力量掌握的怎么样了？” “已经可以勉强使用，但是‘他’遗留的意志太过强烈，依旧会受到一些影响。” “还是抗拒对精灵出手吗？”轻轻哼了一声，老人沉吟一会，没有对此给出评价，“事情我们已经阻止不了了，你需要去一趟，必须保证那个人的安全。” “是。” 冷汗滑落，额角微微发痒。 “很好，这次没有疑问，比以前像样了……让我的老伙计带你过去……我死后，你就是下任苦修士领袖。” 老人将什么东西抛过来。克莱恩接下细看，是一根很有些年头的骨笛。 “狮鹫？” “霍华德也老了…跟我一样，背不了太多东西，对它好一点……还有，记住，不是我说的，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老人细碎的交代着。 “可是圣都……” “毋需担忧，敌人只会冲着圣器来，到那时我们这些老家伙自然会出手。” “……” “还有一件事，带上‘朗基努斯’。有机会的话，杀死那个东西。” 请出‘弑神枪’？克莱恩瞳孔尖锐地收缩，感觉嘴巴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用力吞咽口水，发出响亮的“咕咚”声， “那个东西…是…是…神？！” 老人沉默了一会，“这次你可能会死。” “每次都可能会死……我现在还活着。”克莱恩这么说道，即便他知道这只是可笑怯懦者的违心之言。 “你准备好了？” “我……” 我准备好了吗？克莱恩感觉脑袋很乱，应该也没其他可以准备的东西了吧，我的勇气真的足够吗？不，不能这么想，克莱恩，要打起劲来，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我…准备好了。” “很好，活着，然后回来接替我。” 老人的声音依然古井无波，但克莱恩从里面听出了关切。他故意装出没心没肺的样子摆一副苦瓜脸， “大师傅，我觉得我不适合做苦修士，你知道，我这没酒没rou根本受不了的，根本不可能像你这样……” 老人不回话，他已经闭上了眼，也许他觉得这种问题太过愚蠢所以懒得回答， “愿神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