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雁门太守行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少年看着男子，在座椅上挪了挪位置，显得有些不安。

    他开口说了几句略显无知的童言，然后在车里找了另外基本书看了起来。

    先找了一本顾陶的《唐诗类选》，试着读了几篇诗词，男子听在耳中，精神略微好了一些。

    少年见他有了一点起色，不由打起了精神，又捯饬出了几本诗词歌赋。

    这次是一本《乐府诗集》，它又叫《采风诗集》。

    上至尧舜，下至汉唐，国家中央政权总会安排一些采风官下到民间采风，各种郊庙歌辞、俚语杂诗或者是名人名篇，只要采风官觉得还可以，都可以将该诗词歌曲录入其中，记下作者和其他相关信息。

    少年翻看了半天，里面甚至有一些祷词祝曲，他津津有味地看了几首。

    “咦？想不到诗鬼李贺的作品也会收集在其中。乐府收集的不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男子偏了偏头，一看内容，是李贺的《雁门太守行》，他笑了笑，跟孩子解释了起来。

    “这《雁门太守行》乍一看会以为是绝句或者律诗，因为有唐以来还是这两种体裁比较出名，而这两种体裁是比较少记录在《乐府诗集》中的。”

    “但其实吧，”男子顿了顿，看着儿子好奇的样子，他卖了下关子，毕竟孩子太聪明早熟，做父亲的压力也会很大。

    “这诗其实是乐府体裁的，它属《相和歌·瑟调》三十八曲之一，是旧乐府类型。”

    他又顿了顿，看着孩子继续望着自己，咳嗽着呵斥了一声。

    “还愣着干嘛，读给我听听呀！”他顺利地掩饰了自己也只知道个大概，然后被孩子抵到墙角的窘境，拿出了身为父亲的威严。

    “哦。”李昭拖长了声音，怀疑地看了看父亲。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男人边听边轻摇着头，捻着颔下卷曲的胡须，身边是稚子清脆的语句，心里是盛唐的铁马冰河，他挪了下位置，让身体更舒适地倚靠着座椅，窗外苍白的雪景和冷冽的冰风，让他又回忆起了往昔峥嵘的岁月，他似乎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又渐渐沸腾了起来。

    他在迷蒙中阖上了眼睛，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乱世群雄，是金戈铁马，也有红颜知己，是麾下将士进攻时的冲天呐喊声，或者谋士在帷幕中的密谋，释迦玄门带着五色光芒的玄奇法术，最后这一切变成了惨烈的哀嚎，和至爱亲朋们的哭泣。

    他靠在座椅上的身体突然一僵，猛然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从梦魇中醒来。

    老者充满血丝的眼珠无神地看着车顶，他想起了什么，刚一低头寻找，就看见怕打扰到他睡眠，已经停下了读书的孩子已经犯困，手支着胳膊在桌子上打着盹，脑袋一点点的。

    老者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孩子还在，他已经醒来了，他不是在做梦了。

    只要孩子还在，什么就都还有希望，自己所受的苦难，终将是有回报的。

    李昭就是他的一切，李昭就是他已经失去了未来的未来，是他的大唐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