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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里的羊群

    几年前姥爷的十年坟就上完了,我不知道我几岁的时候姥爷去世的,也不知道姥爷去世了多少年了,只知道姥爷的坟就在岭上新家的东边二百米不到的坟地里,姥爷是个干瘦的小老头,酗酒、爱耍牌、玩鸟、抽烟带、听评书、放羊种地维生,那时候他是一个和我没有任何隔代隔阂的大人,我因此十分喜欢他,小的时候最喜欢的是去姥娘家和姥爷放羊。

    由于两家相距比较远我通常只能在学校放寒暑假的时候才能有机会去,去姥娘家的交通工具是母亲的自行车,倘若是暑假,坐在自行车上的我困得大脑袋晃来晃去抓着车座的手也绵软无力,到了冬天大脑袋继续困得摇晃,手脚的寒冷会让我暂时清醒而冷的直哼哼,母亲在前边动员所有力气蹬车还要提心吊胆怕我睡着掉下车去,“超超,快到了别睡着了啊”,“精神精神,你看那人是你姥爷吗?”,那时候那条路可真的长啊,我要和困意斗争好久,冷的哼哼好久才能到村头的桥,进村就全然不困了,因为在路边三五成群闲谈的村民们看到了我和母亲就会热情饱满的打招呼,“俺那娘来!大外甥来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和母亲如同检阅军队的将军在自行车上左右点头问候,那个时候我努力咧开的嘴就好像是寻找敌机的雷达而不停转来转去,我喜欢姥娘村里的人。

    到了姥娘家第一件事先是跳下自行车跑去羊棚看看姥爷养了几只羊,几只大的几只小的,大的多大小的多小,有没有红头大耳朵的,有没有花毛的,等我调查清楚羊们的情况后才跑去姥爷那调查姥爷的红脖子鸟的情况,最后才是端详姥爷姥娘。通常母亲只在姥娘家待一天就要回家,而我自不必说要住好几天,我通常不敢在我舅面前调皮,因为他太高了,我哥拉着我的胳膊像猴子一样蹦跳着往外跑,为了不被拽倒,我只能也和他一样蹦出去,我们蹦到大井那边我就不敢靠近了,我哥抓住我的肩膀作势把我推到井里,闹一阵后又从另一条路蹦回去,路上遇到打招呼的大人也一一回话。

    暑假是最有趣的,扣姐溜猴(我们那边对知了幼虫的俗称),掀蝎子,逮蚂蚱,捡松蛾,抓萤火虫,摸鱼,用狗尾巴草绑在长杆上去大井钓螃蟹,有趣的事真的太多了,扣姐溜猴要下午吃过下午饭后跟着哥哥叫了小亮、业龙、毛凯等伙伴专挑大树底下去,看到一个小拇指粗的洞口便把食指伸进去感受里面有没有东西在动,如果没有则说明是出过虫的空洞,如果有东西动则扣大了洞口便从里面得到一个姐溜猴,这东西会往树上爬,天黑后用铁皮手电照树上通常在树干上就能找到,但是姥娘吓唬我们说晚上有“麻虎”我和哥哥不敢天黑后出去。我们把抓到的姐溜猴留出一两个让其蜕皮而把剩下的泡在水里保存起来,姥爷接过姐溜猴放进蚊帐,我们睡一觉后第二天早上一睁眼便看到蚊帐里有一个知了和一个空空的壳,我便兴奋的拿着这个知了去给姥爷看给哥哥看。吃过早饭后姥爷收拾东西带着我和哥哥去放羊,我走在羊群后边感觉自己领导着一群不害怕蜈蚣和草鞋底(蚰蜒)的巨兽,它们能去我不敢去的地方把草叶卷进嘴里吞下,姥爷可以称得上是合格的牧羊人,稳重、沉默,眼睛看着所有羊,哪个羊敢吃庄稼或者啃人家小树,姥爷拿起石头准确的扔到那羊头上---这一手我练了很久也没学会,我和哥哥则像两个没经过训练的牧羊犬,只顾在羊群里乱窜乱蹦搅闹得羊无心吃草,姥爷总是有办法让我们消停下来,他告诉我羊身上的壁虱(蜱虫)肚子里面的血可以当胶水用能把石头粘起来,于是我就忙着把石头摔成两半,又去和哥哥给羊捉壁虱,我知道壁虱通常在羊的耳朵和下巴附近,我们找到几只比较大的在石头断面挤爆把两半石头按在一起,藏在一个地方约好下次来看粘合效果,没过多久就把这事儿忘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当初姥爷是不是在骗我,反正当时他说的一本正经的。放羊的时候姥爷也会给我抓蚂蚱,有一次姥爷给我抓了个叫蹬倒山的蚂蚱我问他这蚂蚱真能把山蹬倒吗,他看了一圈指着远处一个带着豁口的山说那个山豁口就是蹬倒山蹬的,我问他亲眼看到的吗,他说他看到了,不知道那时候哥哥信不信,反正我看着远处的山思考了很久蚂蚱怎么把山蹬倒的,那个蹬倒了山的蚂蚱得有多大。姥爷还会掀蝎子,他只找水少的地方石头底下,平板形状的石头底下最有可能藏着蝎子,姥爷把蝎子装进事先打了孔的空药瓶回去泡在酒里。姥爷也会震鱼,如果哪天放羊恰巧到了河边,姥爷把一块石头举过头顶对着水里露出水面的一块石头猛砸下去,石头的撞击会把石头下面的鱼震晕掉而迟钝的浮出来,多年后我在贝爷的荒野求生中看到了贝爷也使用这个方法捕鱼顿时感慨万千。一天的牧羊很快就到了日薄西山,我和哥哥疲惫的跟在姥爷身后,姥爷跟在羊身后大家朝着家的方向前进,这时候村庄里烧柴做饭的炊烟已从各家烟囱里冒出,虽然烟很淡很远看不见,但是我能闻到烧柴火的味道,后来每当经过村庄碰巧闻到那味道我都感到安心舒适。回到家吃过下午饭我便和哥哥继续去扣姐溜猴,之后便是睡觉,睡前姥爷还要用“麻虎”和狼吓唬我一翻,如此这般,即使日复一日的重复我也从来没觉得厌倦。

    我不害怕“麻虎”和狼之后不久,姥爷就去世了,之后我便失去了我唯一一个“老朋友”,姥娘把羊卖了再也不养了,我仍然愿意去姥娘家,那里给我了那么多陪伴,我仍然好奇姥爷那次在羊棚顶上藏的东西是什么,我仍然有兴趣去验证姥爷说的火石能不能真的摔出火星子。我像是一头舔着昨天吃剩的骨头想咂吧出点rou味的狼而努力的探索曾经去过的地方,如今我们把家搬到了以前和姥爷放过羊的岭上,盖起了棚养了更多的羊,我看到羊有时就会想“如果当年姥爷还在的时候我们就搬过来了会是什么样”。我看着东边的坟地,姥爷就在里面,哥哥的坟在姥爷的旁边,我从不去那,我知道那里没有他们,我愿意把他们留在时间里而不是坟地里,就像当年的我就留在当年,现在的我仅属于现在,人体细胞经过6-7年便可以全部更新一遍,人永远是新东西而缺少历史的厚重感。

    我保留了很多姥爷当年的习性,我模仿他喝酒、模仿他听评书、模仿他的厚道和平和、学模仿他的童心未泯,在这些日复一日的模仿中,总有一瞬间能和姥爷心意相通而以此纪念留在时间里的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