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知音难遇
白景想到先前跟孟姬提过,自己有每日晨起舞剑的习惯,今日的他,并未因为舟车劳顿而贪睡,早早便起了床,仔细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再一次来到客舍小院内,打算以舞剑吸引孟姬的注意力。 刚挥舞了两下手中的长剑,白景顿觉臂膀酸胀难忍,马车的颠簸所带来的疲累逐渐蔓延全身。看孟姬尚起床,白景将剑放在地上,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偷起了懒。 “虽说宝剑配英雄,可孟姬跟着郑言仓皇出逃,一路上见到的刀光剑影肯定比自己的剑舞更紧张刺激,这样每日练剑恐怕并不能吸引她的注意。”白景在心中认真地钻研着孟姬的喜好。 突然间福至心灵,白景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暗暗嘲笑自己建功心切,把问题的关键都给忽略了:“在邯郸城时,那些权贵小姐不都说‘士无故不撤琴瑟’,宅内必定有一把上好的古琴来彰显身份,平日里出行游玩,也大多以古琴助兴。” 白景点了点头:“想来,孟姬也是这样。还好自己出门时为了更像一个游历各国的公子,随身也带着一把琴。不如今日就不要舞剑了,况且,弹琴还能一直坐着,身体没有那么疲累。” 回到车中取出古琴,白景回到大石前坐下。小心打开布包,将琴放于腿上。这是一把桐木琴面、梓木琴板,丝质琴弦且嵌着玉石琴徽的上好古琴。随意拨弦,便发出一阵浑厚深沉,余韵悠远的琴音。 客舍门口的几个玩耍的孩童被琴声吸引,躲在一旁悄悄看着白景。看到围观的孩童,白景越发得意起来,长袖一挥,弹奏起了一曲不知名的曲子。 在琴音的跌宕起伏处,白景还会随着韵律闭上双眼,脸上沉醉的模样,让旁边的孩童不由得掩嘴偷笑。 二楼的房间内,听从郑言叮嘱准备养精蓄锐的孟姬,被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嘈杂琴音搅得无法入睡。开窗往琴声处望去,果不其然,楼下的正是那位爱显摆的墨家公子。 孟姬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只是郑言身边的一个婢女,为了配合演出,在脸上挤出了一副礼貌的笑容。 看房间的窗子被推开,孟姬探出了头,白景侧过身子,用自认为最潇洒俊逸的姿势站了起来,挥动衣袖,朝着孟姬拘了一礼。 “姑娘早,昨日可否安睡?” 孟姬心中一阵苦笑地点了点头。若在孟家大宅内,大早上绝对没人敢打扰,也没人会打扰她。本来从高柳一路到此疲惫不堪,加上前日病倒,这位喜爱清静的大小姐,此刻最需要的就是睡到日上三竿。白景的马屁,今日算是拍到了马腿上。 看孟姬颔首回应,白景继续说道:“我这把琴,传说是当年孔师公的弟子子路抚过的,古琴配佳人,美哉美哉。” “先生好兴致,赶路辛苦,居然还能起个大早抚琴。不知先生弹的是何曲?” “此乃在下入燕之时所作之曲,尚未起名,不足挂耳。” “哦?我怎觉得这曲子,与《广陵散》略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徽音换成了商音?” “这...”被孟姬戳穿,白景一下觉得下不来台,但在回答的一瞬间又大言不惭地编起了瞎话:“姑娘真是好耳力,这首曲子,正是我借鉴《广陵散》而作,就是为了致敬先人。” 带着黑眼圈的郑言也出现在孟姬的房门,示意她下楼出发。路经院门前一条黄狗冲着白景狂吠,孟姬有些怵稍稍停住了脚步。 “不用怕,此曲乃黄犬借鉴村妇吵架所作。今日遇到知音按捺不住。”郑言睡眠不足的声音在身后解释道。 “黄犬作此曲也是为了致敬先人?”孟姬好奇道。 “当然,不过和白景致敬的先人不同,黄犬此曲名为是专门致敬白景全家的先人。” 白景见佳人下楼,正待上前再卖弄一番诗词,无奈黄狗对着他狂吠不止。本欲一脚踢去,又恐风度有失只能作罢。 三人上了马车,黄狗难的遇见知音,跟着马车一路演奏半里地才不舍离去。 “前面就是安平了,总算又可以好好休整一下了。”白景指着面前一座与代郡规模相仿的城镇说道。安平地处赵国中心,赵国建立之初,也就只有上党郡、安平郡、代郡这三大郡,而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国力大增,又新纳了雁门郡和云中郡。 安平邑地处滋水、滱和沱江三条大河冲积出来的平原之上,已完全没有高柳的边塞地貌。安平北部与六百年燕国相连,已属中原繁茂之所在。相比代郡更加人口稠密,商业发达。赵国国力之繁盛,人口之密集皆,文化之昌盛,皆得以体现。 透过马车的窗楹看到外面的街市行人,孟姬的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到达安平之后,再往南三日左右便可抵达邯郸。在代郡送出的消息,此时应该也到了那人手里。如无意外,也就这一两日,就能与接应自己的人相遇,到时候,可就由不得白景和车夫这两人决定自己的去留了。 “进城后姑娘便可以安睡一宿。”白景回头体贴地说,此刻落日余晖中车厢光线朦胧不清,白景正好迎上了孟姬的目光。 回家在即的孟姬,看向南方的眼神充满了憧憬与期待,车厢中的白景一时恍惚,觉得是佳人望向自己的美眸迷蒙。若不是郑言这个煞风景的家伙在此,自己都要忍不住握住姑娘的纤纤玉手,与对方在马车中互诉衷肠、你侬我侬。 “首领,前方就是安平了,如果大小姐从这条路南下,算时间应该快遇上了。”一骑快马来到首领的侧方回报。 被称为首领的,便是那日见到的红袍男子,马上的他眉头一动,与跟在一旁的孟家小伙计说道:“如果他们走这条路,极有可能在安平休整。大小姐被强人所掳,你在暗中小心观察,发现后不要相认,偷偷告诉我们就好,以免暴露。切记切记。” 这位小仆从比孟姬大不了多少,是孟家的家生奴才,吃住都在孟家。自打懂事起,白天在铺子里帮忙,晚上便在孟家大宅内帮着管家打理一些琐事。 生平第一次参加这样刀光剑影的行动,小伙计感觉自己如同军中细作,正在执行一项秘密的作战侦察,满脸热血和无畏地点了点头:“壮士放心,大小姐平日对我十分体恤。今天就算豁出性命,我也定将此事办好。” 傍晚时分,暗金色的晚霞大片大片地映照着安平邑的城墙,北门缓缓驶入了一辆马车,同时一队七人的骑士也牵马从南门入城。 在一家上好的客舍停下了马车,伙子热情地上前招呼众人,并将马车迁到一旁,让马歇息喝水。郑言一行四人则各怀心思地踏进了客舍。
孟姬心想:“约好就在这安平接应,如今早到了一两日,得找一个能继续待在此处,不再南下,还不让白景和车夫起疑的借口。万一遇到其他危险,我方有三人,总好过让郑言一人深处险境。” 郑言心想:“越接近邯郸,越有可能遇到危险。如果在安平等下去,接应早到自然最好,若是邯郸的黑手先到,或许可以利用白景。” 白景心想:“还有几日就到邯郸,孟姬似乎对自己有些意思,无奈刚遭遇父亲亡故这样的大事,自己也无法开口试探。若回邯郸,即使孟姬还在控制之中,城内变数太多,最好还是在路上抓住机会,彻底拿下这位无依无靠的美娇娘。” 车夫心想:“赶紧回到邯郸吧,一路上看着白景这个跳梁小丑装墨家子弟,每天早上装模作样的舞剑,一副七国最帅的做派,勾搭孟家大小姐的样子真让人想吐。” 白景大方地用行动公款在客舍点了一案好酒菜,邀请郑言带着孟姬坐下一起吃。车夫心里暗骂,碍于行动分配的身份,他还是只能假装车夫,在院内填饱肚子。 刚端起酒爵,郑言突然想到脑中的巨人不胜酒力,遂又放了下去。在这表面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安平城内,还是让他保持清醒比较好。 孟姬反倒是举起一爵酒,衣袖遮面,一饮而尽。赵酒如赵人性格一般,暴烈辣喉,寒冽中激人热血。放下衣袖时,孟姬白皙的脸庞已泛起一片绯红。 作为侍女,此举无疑是僭越,郑言和白景都为之一愣,只见孟姬举空爵对白景说道:“这爵酒敬先生高义。” 白景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心中一喜,也干了一爵。 “公子勿怪,这一路上未向公子道明实情,实属有难言之隐。”酒劲上头,孟姬停下说话,微微低头缓了一缓。 白景闻言大喜,心想孟姬此刻怕是要告诉我她的真实身份。虽然觉得两人目前有着情投意合的苗头,可还未到邯郸,孟姬便能对自己说出这般秘密,如此,便是托付之言啊。事情的进度,可比自己心中想象得快了不止一星半点,这连称呼都从先生变为公子了。按住心中狂喜,佯装不知的白景惊讶道:“姑娘何出此言?有何难言之隐,白景也不在乎。几日下来,姑娘的为人大家都是了解的,若有难言之隐实在不便明说,也无须言明。” 电光石火间,郑言明白了孟姬的小心思。此刻已平安到达了安平,接应之人尚未感到未到,关键时刻没有比吐露这个对方已经得知的实情,更能取信对方的事了。 “公子。”此刻孟姬已经缓过了赵酒的穿肠辣喉之感,双颊红晕更添妩媚:“我其实并不是什么丫鬟,而是邯郸孟家长女。家父忽然亡故,我在漠北又被匪盗追杀。无奈之下改头换面逃入代邑。病中出城偶遇公子,心惊无助之下未曾言明,私心也有借公子护卫周全之意。” 说到此处,孟姬一脸感激之色,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欲行拜礼。白景赶忙上前托住孟姬。郑言则静坐一旁感慨着孟姬的演技如此炉火纯青。 “孟家长女?”白景扶孟姬坐回案边之后,假装难以置信地惊叹:“莫非姑娘说的是邯郸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