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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十九章 有没有面饼,或馍馍?

    六月初七,刚过了酉时,英杰又来到那间酒铺。

    而此时的步远却在苏弘量家门口,拍响了大门……

    “行了,这没人了,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苏弘量一路跟着闷不作声的步远走进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子里,他不信步远这种人会下作到找人埋伏他,就算有埋伏他也不惧。眼看巷子走到尽头已是死胡同,不耐烦地催促道。

    步远走在前面,停下来转过身。

    “我这个人脑子转得慢,可我还是想明白了。”

    苏弘量不说话,默默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英杰不对劲,宁儿也不对劲,很不对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来想去,也就是从那天和你打过一架后开始的。”,步远继续自顾自说道。

    “所以呢?”,苏弘量暗自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问道。

    “我知道问英杰没用,我就问了宁儿,是不是跟你有关。”

    “她怎么说?”,苏弘量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她什么也没说。所以,就是和你有关。现在,你要告诉我,那天之后,你对宁儿和英杰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步远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弘量的眼睛,好像生怕错过了对方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

    “哈哈哈……宁儿真的是个好女孩儿。”

    苏弘量毫不在意步远那喷火的眼神,笑得极为开心,笑过后接着道:“这是我和宁儿、石英杰之间的秘密,除了我们三个,谁也不能说。连宁儿一个女孩子都能遵守约定,我苏弘量又怎会轻易告诉旁人呢?”

    他故意把“我们”和“旁人”这四个字说得很重。

    “我不管什么狗屁约定,你要么现在告诉我,要么就打一场,我赢了,你就说出来。”

    “你应该知道你赢不了,那天我是留了手的。”

    “那,也要再打过。”

    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铿锵有力。步远从小到大打过很多架,这一次的确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次,却也是他认为最应该打的一次。

    “你要是输了呢?怎么说?”

    “我要是爬不起来了,随你怎样。”

    步远说着,沉腰坐马,已摆出了他最下苦功的太祖长拳起手式。

    “好吧,就当活动筋骨了。”

    苏弘量满不在乎地一笑,话音才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向步远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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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铺的前厅不大,就三张桌子,有两桌坐了人,还空着一张。

    靠门最近的一桌,围坐着三人,桌上一盘烧rou,一碟花生,两壶烧酒。三个老爷们正慢悠悠地一边吃rou饮酒,一边摆着龙门阵。

    “你家老太公身体好点了吗?今年得有七十八了吧?”

    一个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的中年汉子押了口酒,跟对面的人说道。

    正对面的男子相较要年纪轻些,也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蓄着一字胡须,答道:“是啊,入了冬,爷爷就七十九了,几个月前老毛病又犯了,晕过去好几回,好在是缓过来了。”

    “不容易不容易,都道是人到七十古来稀,那会儿听说孙大郎中看过都束手无策啊?可架不住你家老爷子命硬,我看老爷子有寿星相,这一关都过了,活过八十肯定没问题。”

    中间一个穿短褂留八字胡的男子插嘴道。

    中年汉子笑骂道:“透你个娘,刘老四你这张嘴会不会说人话,人家魏老太公没两年一转眼就要八十了,你这是咒人家呢。”

    “哎呦,怪我这嘴上没个把门的,魏老弟你别介意啊,我自罚一杯,祝老人家长命百岁啊。”

    说着就满满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就干了,还把酒杯倒过来以示一滴不剩。

    “嗨,我怎么会怪四哥呢,承四哥吉言,待我爷爷过八十整寿的时候,定要请两位哥哥来家里热闹热闹。得,我陪一杯。”

    那姓魏的男子也满饮了一杯酒,砸吧砸吧味儿,又指着酒壶说道:

    “说来也是奇了,孙大郎中给我爷爷瞧完病,都说让老人家喜欢吃啥就依着吃点啥吧,不用忌口了。爷爷也没别的念想,自打有了这家店,独独就好骆掌柜酿的这口酒。我也就每隔几天打壶酒回去,陪他老人家喝上几杯。喝了一个来月,人反倒越来越精神,胃口也好了。我还怕是回光返照呢,再请孙大郎中来瞧,给人家孙大郎中都瞧懵了,说老爷子病根儿虽然未除,但血脉畅通、已无大碍,原来不敢用的药方也可以服用了。再调理个一年两年,有很大希望连病根儿都除了呢!自那以后,我爷爷就更离不开这酒了。这不,家里的快喝完了,我今天一来就先打满一壶酒,得给爷爷带回去。”

    说着他拍了拍放在脚边沉甸甸的大酒壶,装了足有三斤酒。接着又说道:“只是爷爷总说现在的酒不如那一个来月的酒劲道足,还少了点腥味儿。我倒是没尝出啥区别。”

    刘老四眼睛一转,压低了声音坏笑道:“还有这等事?看来我喝的还是少了,不知道多喝点,会不会那事儿也变厉害些?唉?步老哥,据说嫂子对你千依百顺的,是不是因为你喝的多,雄风……”

    他越说越起劲,还要接着往下说,桌子底下被人踹了一脚,他疼得哎呦一声,却看见中年汉子给他递了个眼色,顺着眼神往背后一瞧,门口进来一个清秀少年,正是街对面石家的小少爷。

    中年汉子主动开口嚷嚷道:“英杰,你怎么来了?来过来,叔给你倒一杯,少喝点没事儿,别跟你爹学。男人哪有不喝酒的。”,言语间甚是热情熟络。

    石英杰知道是长辈在开自己玩笑,连忙施礼,“步叔说笑了,三位叔叔喝酒,晚辈哪敢参合。对了叔,我刚去找步远,他好像没在家?”

    这店里,他只认识步远他爹一人,其他人看着面熟却不知道姓名。

    “那小兔崽子,刚吃完饭就不知跑哪撒野去了。连你都不知道他去哪,你叔我就更不知道了。找他有啥事?用不用叔回去给你捎个话。”

    “没什么紧要事,不用了,叔你们喝吧,甭搭理我了。”

    说完,他看最靠最里还空着一桌,便径直过去背对着铺门坐下。

    步保坤见英杰自己一个人坐了一桌,以为也是约了人,倒没再招呼。

    倒是刘老四看着石家小公子的背影,夹了一块烧rou丢进嘴里,恨恨嚼着嘟囔道:“我儿子要有石家小子这幅好皮囊,我一定送他去烗烽府,见天儿就在皇城附近转悠,皇帝但凡有个闺女儿,那我准是驸马爷的爹。”

    那边两桌上碎言碎语推杯换盏暂且不提,却说英杰独自在空桌上坐下,脑子一热,直接要了一坛酒。

    人活一世,总要醉上一回,就在今夜吧。可惜人生这第一醉,本来想让步远陪着壮壮胆呢。

    酒坛看上去没多大,但也满当当装了有一斤半的酒,相当于别桌上的四壶还多。此间的酒又甚是浓烈,成年男子三人慢慢地喝上一坛,也差不多了。

    英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揭开封口先倒了一碗,五口喝完,只觉得入口绵厚,浑身暖洋洋的,倒是舒坦。

    这应该不算醉,醉了应该会忘掉所有的事。

    这样想着,他又倒一碗,这次喝得更快了些,只用了三口。

    第三碗,两口。

    第四碗,索性一口喝光。

    身上更暖了些,但好像还是不算醉。这酒,没有传闻里那么烈啊?

    他默不作声地自斟自饮,却不知自己已成了店里的焦点。

    也是难怪,一个比女子还秀气俏丽的文弱少年,一人,一坛,一碗,桌上连下酒菜都没有,一碗接一碗跟喝凉水似的,任谁见了都不免要多看几眼。

    步保坤心下惊奇,但他素来知道隔壁这小子看着柔弱,骨子里比自家那小兔崽子还倔。也没去劝阻,只是冲那边嚷道:“英杰,你慢点喝,喝急酒闷酒容易醉。”

    又转头对柜上说了句:“掌柜的,给那桌上盘卤rou吧,算我的。”

    “步叔,不用不用,我不碍事的。”

    英杰有些羞涩推辞道,说完又转头端起了酒碗。

    骆掌柜坐在柜上,也看戏似地眯起眼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管那孩子。

    步保坤愣了愣,再转头看,英杰第七碗喝干,一坛酒竟已喝完。店里其他酒客早已开始窃窃私语,不住地惊叹咋舌。

    英杰看着桌上黄底黑边的陶瓷酒碗,愣愣出神

    碗是空的,可心却仍是不空。

    骆掌柜看他发呆,走过来问道:“还想喝?”

    英杰轻轻点了点头。

    “那再来一坛?”

    他又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没带够钱。”

    骆掌柜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转身便走。

    英杰不知所措,正打算回家拿了钱再来,却见骆掌柜从后厨出来,两只大手各抓了一个酒坛子,大剌剌坐在自己对面,说道:“好多年没人陪俺喝酒了,后面喝的都算俺的。”

    英杰心里一暖,也笑了,道了声谢,恭恭敬敬地先给骆掌柜斟满一碗酒,再给自己满上。

    这一老一少,一个如山魁梧,一个似月明秀,既不吃菜,也不说话。就这样倒满了碗,轻轻一碰,你一口一碗,我一碗一口,谁也不慢过谁半分,旁若无人地相对豪饮起来。

    步保坤先前本想过去关心一下,见掌柜的都坐下陪酒了,便也耐住了性子观望。

    其间又有客人来买酒,骆掌柜只一句:“今儿个不做生意了,明日再来吧。”,就不再多理会。

    但凡来这儿的熟客,没有不知道这掌柜脾气的,倒也见怪不怪,更不争论。只是这场面可真没见过,掌柜又没赶人,便都驻足在店门口好奇瞧着。

    店里酒香越来越浓,两人喝得痛快,门口的客人却看得肚子里酒虫乱窜。旁边两桌的客人也赖着不走了,打定了主意要看这少年究竟能喝多少。

    步保坤看石英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边眼睛越瞪越圆,一边也是放宽了心,跟着一起看热闹。

    两人一起,酒下的更快,一坛酒转眼又见了底。英杰揉了揉肚子,脸上添了一抹红霞,配上他本来如玉的俏脸,竟显出了几分娇艳。

    他也不再拘谨,问道:“骆掌柜……”

    “叫骆叔吧,跟俺一起喝过酒的人也不多。”

    骆掌柜面色不改,说话如常,看来酒量也是极好。

    此刻,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的骆掌柜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亲切味道,“那,骆,骆叔,您这有没有面饼,或馍馍?”

    “空着肚子喝酒不舒服吧?有,等着。”

    骆掌柜也不含糊,又从后厨拿来两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干馍馍。这种晾干的馍馍更易储存,吃的时候,掰开泡在菜汤、西瓜里,蘸什么就是什么味儿,在西州关内倒是常见。

    英杰这边已经又打开最后一坛酒,给两只碗都斟上了。他接过干馍馍,又道了声谢,掰下来一块咬了一口,晾久了的干馍馍还真不易啃,干巴巴的也不好吞咽。

    他想也没想,索性丢进了碗里,又把剩下的馍馍也掰开一并丢了进去。眼见酒要从碗边溢出来,还忙凑过头对着碗边先喝了两口,骆掌柜看着他酒泡馍馍,又是开怀大笑。

    此时店门口已围了十来个人,加上原本两桌上的客人,都是惊掉了下巴,响起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这种吃法?可真是涨见识了啊!

    英杰装作没听见周遭人议论,红着脸,拿筷子夹着馍馍吃得平平淡淡,吃完再把碗中酒喝干,意犹未尽似的,再倒一碗酒,把第二个馍馍也掰开泡了,依旧风轻云淡地吃完喝完。

    大焱本来就重男儿气概,西州民风更硬悍几分。酒是英雄胆,英杰无意间这番馍馍下酒的举动,比连喝两坛子酒还更显豪气。

    看客们都是好酒之人,一个个被震得如痴如醉、摇头晃脑,有如文人sao客乍得了一首绝妙好辞。不知谁带头喝了声:“好!”,顿时引来满堂喝采之声。

    这一起哄,英杰更不好意思了,只低着头喝酒,后面这坛子酒,骆掌柜只喝了一碗,其余的却都让他一人匆匆喝了。

    碗空坛净,他说了声:“骆叔,我该回家了。”

    骆掌柜笑道:“俺知道你没喝尽兴,也罢,改日请你喝个够。”

    “好,来日再陪骆叔一醉。”

    如果有来日的话,英杰心里轻轻念着。

    说罢,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跟已经惊呆了的步保坤也告了辞,匆匆逃出了店。

    门口众人也是纷纷给他让路,他前脚刚走,客人们又嚷嚷着要买酒,都是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骆掌柜也像忘了“今儿个不做生意”的话,回到了柜上,照常卖酒卖rou。一个似乎根本懒得做生意的店掌柜,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酒铺,却是红火得不得了。

    【第一卷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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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半年之后,栖凤县多了一道闻名西州的特色小吃——

    白酒泡馍馍。

    尤其是县里人招待外乡来的远客,那更是必不可少,一边殷勤劝着吃馍饮酒,一边还要津津乐道地讲起当初的那间酒铺,那个豪迈掌柜,还有那个文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