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太学
神宗时期王安石主宰熙宁变法,当中的一条,便是有关于这太学的,谓之‘三舍法’。 三舍法,就是把太学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三舍,当中上舍给官,内舍免礼部试,外舍免解,可直接参加礼部试。 到了哲宗年间,三舍取才甚至一度取代了科举;徽宗时太学达到极盛,专在太学取试,有徽宗一朝,太学共招生三千八百余人。 靖康之难过后,临安府重建的太学虽尚未完工,但已经被投入使用了一年有余,规模虽比不上前朝,可终归是给学生们提供了个念书的地方。 当然了,大宋自有国情在此,从八品之上的官员子弟,是没有资格进入太学的…… 他们靠着荫补,就已经比这些太学生们赢了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陆宰要急着把陆游送去太学的原因,等他去吏部报了道,陆游就没有资格入太学学习了。 东华门就在和宁门的边上,同样的,三省六部四方管也在这边,往常若没有大事,这个地方倒是安静的紧。 但今儿个不一样,东华门外面聚集了大批的太学生。 他们个个神情坚毅,個个头绕白绫,他们看着大宋皇宫,眼中似有焰火。 礼部尚书苏符、太常寺诸官、国子监判监事、太学学正、学录……旁边的,还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差人,以及刚刚从殿前司换到皇城司的禁军们。 一群老头如临大敌,rou身隔在了这群学生和皇宫之间。 苏符唾沫横飞,一会儿问道: “八百太学生来了多少人?” 一会儿又骂着:“临安府衙的人呢?怎的还不见他们的身影?” 就这些个学生,老头满头大汗,就好像见了金人的铁浮图一般,哪里还有德高望重的模样。 东华门上的阙亭里,刘邦用指头点了点,大概数了数数目。 他身旁的几人……陆宰担忧地看着下面,既希望早些找到陆游,又希望千万别看到自家儿子。 李清照心中生疑,虽不知为何这些学生们来了这里,但又想着,在这荒唐皇帝的身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杨沂中仔细地打量着每个角落,不时朝着身边的禁军吩咐着。 “不多,四五百人嘛。” 刘邦数到最后数乱了,不过他也不是来点兵的,心里有个差不多的数就行了。 看向身旁的李清照,刘邦问道: “你可知道,这些人为何来此?” 李易安躬身颔首:“民妇不知。” “嘿嘿,朕也不知道……不过朕也不用知道,反正他们就是来找事儿的,对吧?” 这么多太学生聚集在皇宫边上,个个还做了这副打扮。 李清照恨这厮卖关子,又实在是好奇得紧,便把目光投在了一旁的陆大人身上。 陆宰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陆游,心中刚松了口气,就看到了李易安的询问。 他之前没说,是怕这易安居士晓得了过后忍耐不住,对皇帝说些不敬的话儿。 但现在,好像已经不敬过了…… “想来是官家手刃吴尚书之事被他们给知晓了,学生嘛,多是年少气盛了些,气盛了些。” 饶是李清照历经了诸多磨难,此刻听见了这话,犹是心中一惊。 官家,手刃,吴尚书。 这三个词每一个她都认得,但是连起来之后,她却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去。 “年少个屁!气盛就该去种地,跑来老子面前撒什么野?” 刘邦白了陆宰一眼,又看向还没回过神来的李清照: “看到下面的人了吗?他们这些人,和你们那些人,是一样的。” “如果……”这妇人浑然不惧,抬头迎上了皇帝的目光,“如果他们将来所侍之君,是桀纣一般的帝王,那他们确实是和民妇等人一样的……这是民妇的荣幸。” “居士慎言!” 皇帝刚才没发脾气,就已经是很尊重李易安了,但她现在说的这句话,算得上是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些。 即使陆宰和她有旧,此刻还是立马呵止了她……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自己的名字和亡国之君、暴戾之君、昏庸之君给放在一起。 一边说着,陆宰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只要他稍微有些不悦,就算是帮李易安磕头认错,这当磕的头还是得磕的。 不过让他和李清照都没想到的是,皇帝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后便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出了声来。 不错,是真的笑了出来。 只听说官家伤到了脑袋,却不想竟然这么严重。 陆宰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皇帝没有因为李清照的话生气。 但他又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因为皇帝没有因为李清照的话生气。 刘邦没注意自己起居舍人的心态变化,他只是没想到,过了千多年了,还有人说自己像是桀纣。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叫周昌,是自己的沛县老乡。 这小子是个结巴,有次进宫来想要说事儿,撞见了自己和戚姬正在亲热,就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后来被自个儿给追上了,又被自己按着骑在了他的脖子上,当时就问他: “你看老子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呀?” 周昌说:“您,您,您就是……就是……桀,桀纣一样的皇帝。” 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小子的说话给逗乐了,反正刘邦笑了很久。 直到现在,他想起来仍然是忍不住。 后来,请他去给刘如意做相国,就是想保得那孩子的性命。 只是没想到…… 回过了神来,刘邦看着李清照: “桀纣就桀纣吧,你们这些人,就是把名声想得太重了些。” “你看看下面这些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以为念了点书就可以睥睨天下了,啧啧……” “如果骂人有用的话,老子一人可挡十万匈奴,但是没用啊。” “你们说金人不讲规矩不懂礼仪,你们看看人家在乎吗?” “当然了,也不是说完全没用……朕的意思是,对内可以用上你们的孔孟,但是对外,不能用,也不管用。” 杨沂中很想表示赞成,但这个时候,他不管说什么,将来天下文人记恨都是他自己。 他是反应慢了些,又不是真的傻。 此刻虽然心中叫好,脸上依旧是没有半分表情。 陆宰右手执笔,不知道这段该不该记在起居录上去。 “官家可知,您说的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李清照已经认定了这是个昏君,所以不管他嘴里说出什么,都不会觉得有多么奇怪。 “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轻轻吸了口气,“意味着您不循祖制,意味着您胡作非为,意味着您倒行逆施,意味着您……” “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您这是背叛,背叛了大宋的所有文人!” 也许是年纪大了,情绪一激动起来就止不住,李清照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昔日文潞公奏对神宗皇帝时,文潞公说过的话,今日民妇再给您说一遍……” “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 文潞公就是文彦博,刘邦隐约记得史官说起过这名字。 不过现在,他在意的不是这人,而是这句话。 “有些东西可以不换,但有些东西必须得换,若是换了,你们文人可能不太舒服,可对这宋国的百姓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清照和陆宰奇怪地看着皇帝……当年神宗皇帝和文潞公的对话,怎的皇帝今日又重现了一番? 不过前面已经有了参考答案,李清照只当是皇帝想借自己的口再听一遍,便将文彦博的话,又说了出来: “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这话就连当时力主变法的王安石都没反驳,更何况是现在的这个昏君。 刘邦细品了一下这句话,随后便道:“朕何时说过了,不与你们治天下了?” 李清照正欲开口,又听见皇帝说: “朕的意思你不明白,治天下需要你们,但现在是要争天下!争天下伱懂吗?” “反正就一句话,杀猪的便去杀猪,种地的便去种地,你喜欢写诗就继续些你的诗,学生喜欢念书就让他们去念书……” “个人做好个人的事情,朕不会让张俊那种憨货来审案子,也不希望看到你们,去掺和打仗的事儿。” 李易安反驳道:“各司其职自然可以,但军民齐力,不是更好?” “好个屁!” 刘邦终于忍不住了,他很少骂女人,此刻终于是没了耐心。 “要老子把话说得多明白?你们什么都不懂!”
“你见过上一瞬还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瞬便成为了尸体吗?” “你看到漫天箭雨来袭的场面吗?” “你想过阵亡百姓的家人吗?” “你知道被困了几十天以后,开始吃同袍的感觉吗?” “你真以为打仗就是嘴皮子碰一碰两个字吐出来就行了?那是要见血、要死人的!” 自己反驳他的时候他没生气,骂他是桀纣的时候他也没生气。 偏偏这会儿,他开始生气了。 李清照不知道皇帝的点在哪里,只觉得他喜怒无常,但被他这么一说,心里面有些东西,好像黯淡了下去。 “如此,民妇倒是白费了多年的力气。” 她自嘲的撇了撇嘴……若她还敢还口,刘邦相信自己能和她骂上一天。 但这副模样,反而xiele他心中的火气。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倒不必自责,再怎么说,你的心也是好的。” “只是鼓弄百姓们上战场这种事儿,日后当真别再做了,这大宋还有军人,还不至到那步。” “而且……他们最多只能让金人不胜其扰,却得赔上自己的性命,还影响不了大局,甚至,甚至会拖了咱们的后腿。” 原来,自己一直在做的,在皇帝的眼里,是在拖后腿。 大宋啊大宋,有这样的皇帝,你真的不冤。 楼上两人说得似要动手,楼下也开始躁动了起来。 只是这城楼颇高了些,众人只能看到下面的人动着嘴,却难以听清他们说得话。 见此,刘邦对着杨沂中道:“去听听,在说什么呢。” 杨都使领了令,正欲下楼,却刚好撞见了闻讯而来的苏尚书。 苏老头气得很,皇帝乱来也就罢了,这些个学生也跟着乱来。 他还担心皇帝陛下被吓着了,进宫里一问,原来人家一直在楼上看着呢。 官家倒是有心情! 苏符匆匆施了一礼:“官家!不审不问便杀了一部尚书,这是何理?” 直到现在为止,大多数的人都只知皇帝手刃了吴表臣,却不知道当中缘由。 不过连缘由都不知道,就敢来兴师问罪来了。 刘邦也觉得委屈。 见皇帝不说话,苏符还以为他是自知做错了事,哑口无言呢,又接着道: “学生们就想问问,官家身为天子,何故起这暴戾之举?” “今日杀一尚书,明日是否又得杀一将军?若是这般,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岂不人人自危?” “再者说了,就算吴尚书真犯了死罪,那也当由大理寺审过了,再加定夺才是……此番既失人心,也失道义。” “昔日太祖立碑言誓: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自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官家,您……” “行了行了……” 刘邦摆了摆手,每次有人拿他家的太祖皇帝来压自己他心里面就不爽。 你家太祖不知道小了老子多少辈! 他看向李清照:“你是不是很好奇,朕会怎么给他们一个说法?” 后者缄默,算是承认了心中所想。 这荒唐皇帝,这昏庸皇帝,今儿个惹了大麻烦,却还当是无事人一般。 你不是说这些人都是无能之辈? 那你在面对这些无能之辈的时候,又当如何? “其实,真的不用太麻烦。” 刘邦看着楼下的几百个学生,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来……”他朝着楼上的几人招手,“都来看看。” 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东华门旁边的街道上,来了一队小贩。 估摸着,大概三十几人的样子,每人都推着一辆小车,看起来还是做的不同的行当。 楼下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角,直到…… 一个推着卖馄饨的贩子,把推车一倒,一锅热汤全部溅到了学生们的身上。 “撞老子的车,干你娘!” 那厮把毡帽一摘,直接就扔到了地上。 随后朝着最近的那个学生,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