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摘星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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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猜拳行令,直喝到凤梧城的灯光都暗了,才相继离去。莫待让顾长风先下山,自己稍后就到。顾长风深知他热闹散尽后的习惯,二话不说,迅速离开。 真清静啊!只有风在林间穿行和虫子聊天说梦话的声音。这无人打扰的静谧,是如此令人心醉! 莫待闭了眼,张开双臂,身子微微前倾,像是要飞身跃下高耸的山石,做一只乘风飞翔的鸟儿。他静静地站着,听风声,听虫鸣,听万物的呢喃……听得如痴如醉。 一缕柔如溪流的琴音飘至耳畔,和着莫待脑海中的声音谱成一曲水rujiao融的之音。是谁?竟敢来打扰我!是他……莫待站直身,眯了眼看天:“凌寒上仙好雅兴。” 雪凌寒披着月光,手捧瑶琴,落在他身后不远处:“君莫待,美景难再;韶华似水,莫负流年。如此良辰美景,可否请公子与我合奏一曲?” “不想。”莫待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困。” “我跟大哥求了药,可保谢轻尘一年无虞。” “当真?”莫待伸出手去,“先把药给我。” 雪凌寒连声叹息:“你竟然担心我会赖账!” 莫待收好药,取下长笛:“你起头,我合。” 雪凌寒盘腿坐下,拨弄出一段柔美的琴声。片刻后,随着莫待手指的起起伏伏,清亮悠长的笛音回荡在山林间。一琴一笛,一个柔婉,一个清扬,各有风骨,又互为依托。柔婉的,像多情的少女,绵绵相思诉不尽,红颜枯骨盼郎归;清扬的,似不羁的少年,热血孤胆走天涯,不到白头誓不回……到底是情丝难断,情关难闯,情债难偿,抵不过那柔肠百结的温柔痴缠,笛声丢弃了坚硬盔甲,化作一缕绕指的柔音,融入到春水般的琴声中,终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二为一了。 一曲毕,两人都不说话。雪凌寒望着莫待白衣翩翩的背影和他头上的锁魂簪,百感交集。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没出口,他怕一开口就叫出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他惟愿自己是在做梦,一梦万世,永不醒来! 莫待亦不愿打破这份宁静,只想就这样离开,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相见。他心里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无奈与悲凉,眼里泛起了泪光。失魂的人啊!请允许我放肆一回,尽情贪恋今夜这短暂的安宁与心喜吧! 雪凌寒按着胸口,柔声问:“我说你……你又在想什么?” 莫待望着一株粗壮高大的树道:“想去那上面看风景。”他见雪凌寒已伸过手来,忙躲了开去,“我自己可以,不要你带。” 雪凌寒笑道:“我偏要!”说完,根本不给莫待躲避的机会,揽着他的腰飞上树顶,“站稳了,掉下去了我可不救你。” “知道了。”莫待皱了眉,想将自己从雪凌寒的臂弯中解放出来。“放手。” “就不放!”雪凌寒侧脸看他,笑容如烟花般绚烂。“我怕我自己摔下去。” 莫待似乎被他的笑容蛊惑,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嘟囔道:“妖孽!见人就笑。” 雪凌寒朗声大笑:“又怎样?我又没祸害谁。莫公子该不会对我刀剑相向?” 莫待低了头,闷闷地不说话。雪凌寒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看着他。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洁白的脸上隐隐透着不安:“为什么对我好?” 雪凌寒松开手,目光深邃:“你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我答应过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可是,我还是与他走散了。我找了他很多年,始终没有他的消息。茫茫人海,不知我们是否还有缘相见。” “你拿我当替身?”莫待笑了,“我居然这么好运气,真该去赌两把。” “生气了?”雪凌寒盯着他额上的飞花令问,“我能理解你为何生气。” “我才没有生气。如果因为我像某个人,便能带给我诸多好处,我会祈祷这张脸可以千变万化。那我岂不是发大财了?”仿佛已看见无数的金银财宝堆在面前,莫待的眼睛特别亮。“你是不是特别愧疚?是?是的话就要对我更好些。” “依你。一个月后,咱俩在这里碰面,我带你去碧霄宫。不见不散。” “有劳。”莫待指着已偏西的月亮道,“投桃报李,我摘月亮给你。” “摘月亮?月亮在天上,要如何摘?” “摊开手。”莫待将自己的手覆在雪凌寒的手上,凝神运功,化气成水。没过多久,雪凌寒的掌心多出了一汪浅水,月亮倒映其中,明亮美丽。“送你。” “好美!”雪凌寒拿出一个白玉瓶,将水装进去。“从此,我也有我的月亮了。” 莫待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的月亮不一直在心里么?” 雪凌寒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心想:妖孽的好像也不止我一人。“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莫待轻轻跃下,稳稳地落在地上。“回见。” 雪凌寒没有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长长一声叹息: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对我袒露心迹?他捂住胸口,感受心脏强劲而规律的搏动。这千丝万缕的情绪,又该如何对你表达?他闭上眼,像莫待一样听风与虫的唧唧低语,听山与水的夜半情话,听来自心灵深处的重重叩问……听得累了,他化作一道浅青色的光,隐没在暗沉的夜色里。 碧霄宫外,雪凌玥正在观星象,见有青光正朝这边来,忙吩咐子舜准备茶点。子舜刚将茶奉上,那青光就到了面前。“这个时辰来找我,是有要紧事还是来谢我将那孩子收入门下,从此可与你朝夕相见?” 雪凌寒与他并肩而立,抿嘴道:“你是我大哥。” 雪凌玥笑道:“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 雪凌寒又恢复了那张冷淡的厌世脸:“谢轻晗中途离席,忆安派了人跟踪却无功而返,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过十年的时间,谢轻晗就将魔界壮大至此,他的智慧非常人可比,想跟踪他绝非易事。在搞清楚他的目的前咱们先耐心等待。有时候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你不怕事发突然,措手不及么?” “怕也没用。总得等事情出来了才能处理。防范于未然这种说法,只对已知的潜在危险有用。对未知的危险而言,没有可预防的措施,咱们只能做好该做的,兵来将挡。” “我会留意他的动向。一旦发现他有异动,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素来不爱理睬这些事的人,居然会主动帮我?该不会又有事找我?”雪凌玥打量着雪凌寒,眼里都是问号。“你今天心情很好?” “我每一天的心情都很好。”雪凌寒的嘴角有了笑意,“是你们乱想,误会我。” 雪凌玥笑了:“跟我撒谎嘴不疼么?你是我带大的,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清楚?” 雪凌寒抢过茶,一饮而尽:“既然知道,为何还问?”一股如兰似菊、隐含药香的清苦之气从他身上飘散开来,丝丝缕缕,经久不散。 雪凌玥颇为惊讶:“你不会真改性了吧?居然用香料?” “怎么可能?你是知道我的,从不用香。”雪凌寒想了想,翻腕亮出那个描画着两朵绿梅的白玉瓶。果然,香气变浓了。“他用内力化气成水,送给我观月的。” “好奇异的香气!”雪凌玥打开瓶子闻了闻,笑了。“我看你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连内力化出的普通水滴和他的生命水都分不清了。你没闻出来这和他生命水的香气一模一样么?”
“是么?”雪凌寒没好意思说就算隔了十万八千里,莫待身上那股清苦淡雅的香气也总是萦绕在他的鼻端,就更别说两人待在一起了。正因为如此,他才没发现那水有所不同。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温声问道:“可有不妥?” “放心,没有不妥。生命水只有绝顶高手才能炼化,是他的精血,极为珍贵。他肯送你,说明他心里有你。”雪凌玥看看那白玉瓶,又笑了,“这绿梅净玉瓶装东西万年不变,倒契合你对他的心意。” 一树繁花后,雪庆霄含笑看着两个儿子,志得意满。他爱他们,爱得含蓄而深沉。因为这爱,他听从安排,南征北战,一年也难得休息几天;也因为这爱,他偶尔会感到失落遗憾。“你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雪凌寒忙将白玉瓶收于怀***手道:“父王。” 雪凌玥笑道:“阿凌跟我聊摘星大会上的趣事呢,父王可有兴趣听?” 雪庆霄点头:“好啊!我正闲得无事。听说灵犀出现了?何人所持?” 雪凌寒面无表情地答道:“持有者乃一貌不惊人,名不见经传的江湖男子,叫莫待。”他扭头对雪凌玥道,“你陪父王聊,我还有事。”说完,就不见了人影。 雪庆霄叹道:“他就只跟你亲,对你母后也很好,就是格外排斥我。” 雪凌玥忙道:“阿凌天性如此,并不是只针对您,父王千万别怪他!” “我怪他作甚?不过是看他与你亲近,心里羡慕罢了。”雪庆霄赞赏地看着雪凌玥。“你这次平乱有功,你母后会好好嘉奖你的。” “我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要是母后能赏我几天假陪陪南雅和孩子,我倒很高兴。” “嗯,永远要把妻儿放在第一位。对了,我看阿凌不太愿意提起灵犀,我也不想问太多,惹他不高兴。他最信你,回头你出面打听打听。” “是。灵犀原本就是父王的随身物品,多年前被盗,乃琅寰山之耻。如今重现人间,我必定查个水落石出。” “你做事我放心。再过一个月就是阿凌的生辰,他可有想要的东西?”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等有时间了我问问他,问出来了便告诉父王。”雪凌玥想了想又说,“父王如果想缓和与阿凌的关系,不妨对莫待好点。阿凌与莫待很谈得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而且我已将莫待收在门下,打算派他去看管博雅斋。” “他身份未明,博雅斋又多绝世典籍,你可得留心。” “我收他,就是想将他放在可监察约束的范围内。”雪凌玥一改在雪凌寒面前的温暖笑容,脸色相当冷峻。“灵犀重现,背后肯定有原因。我岂能坐视不理?” 父子俩又聊了几句,雪庆霄便离了碧霄宫。他边走边想心事,竟一路来到问情崖。他已来过这里无数次,每一次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问情崖上,一块硕大无比的青黑色石头静默地矗立着,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两个名字一组,中间隐约可见有红线相连。雪庆霄在新出现的人名里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刻在心上的那个名字,不由五味杂陈。高兴么?有一点。更多的是心酸与心痛。这么多年,我借着征战之机,找遍三界,也没有你半点音讯。朝烟,你到底在哪里?你是预备躲我一辈子么?那个拿着灵犀的孩子是你的么?我好想马上见到他,问问你的现状。可我不能那么做。我有我的难处,我有我要守护的东西……终究,是我亏欠了你! 万物归寂,星河浩瀚,牵牛织女星依旧若隐若现。碧波荡漾的水池中,睡莲早已入梦,只留一池暧昧的香气熏染尚未安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