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婚宴(一)
宣府镇的清晨像往常一样宁静。鸟鸣与商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市集上新摘的蔬果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因为樊雅琪已经是没有了亲朋,所以此时此刻,在王远星家里已经是备好了丰富的酒宴。流水席就放在了王家的前院,桌子虽然不多,但菜色却是极为丰盛,不敢说是多贵,但也是山中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虽然新人还没到,院中却早已挤满了性急的前来贺喜的客人,他们有些是军中同王远星要好的同袍,有些是他的私人朋友,全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给这个愉快的日子增光不少,大家都在纷纷议论,总兵大人要来参加婚宴,但大家又似乎都不相信王远星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还是与姜维同来的陈念证实了这个消息,说他刚才遇到了总兵大人,总兵大人亲口说要来赴宴。 果然,不一会儿,马总兵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李千户。军中的同袍们纷纷起身参见、欢呼。在他们看来总兵的光临证实了一个传闻,王远星不久就要做军中千户了,由于王远星是同袍们都一致爱戴的人物,所以当同袍们发现他们上司的意见和选择正好符合了他们的愿望时,也就禁不住欢喜起来。 这一阵嘈杂而亲热的欢迎过去以后,陈念和姜维便被派去到迎亲队伍中去报告重要人物已经到了的消息,希望新郎赶快来迎接他的贵宾。 二人便火速前往,但他们还没走出百步远,就有一群人向他们走来,前面走着的那对新人和一群伴随新娘的青年人,新娘的旁边是送嫁的媒人,他们的后面则跟着姚亚杰。他的脸上仍旧挂着一种阴险的微笑。 王远星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种异样的表情。他这会儿正沉浸在当新郎官的喜悦中,所以他哪里顾得上看娘家大舅哥的眼色。 陈念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并向王远星亲热地道贺以后,陈念就走到了姚亚杰的身边,而姜维则回去汇报给王氏听。 再看王氏,她穿着一套剪裁合体、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深色丝袍,衣服上精致绣着粼粼波光的图案。她那纤细却依旧相当有力的小脚上,穿着一双绣满了精致花纹的鞋;她的头上戴着一顶镶着珍珠的凤冠,上面流下一长条蓝白色丝带结成的穗子;手中拿着一根雕刻得相当奇特的拐杖。姜维一副卑谄的样子跟在她身旁,这热闹的婚礼使他又与王远星一家重归于好了,昨晚上的事,他脑子里留有模糊不清的印象,——就像人从梦中醒来时脑子里留下的模糊印象一样。 王远星老娘的形象与身份显得庄重而又高雅,她的服饰透露出一种富贵的气派,同时又不失温文尔雅的风采。 陈念走近那个可怜小伙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只见姚亚杰脸色苍白,神情茫然地慢慢跟在那对幸福的人后面,而面前那对满心欢喜的人却似乎已完全忘记了还有他这个人存在着。他的脸偶尔会突然涨得通红,神经质的抽搐一下,——焦急不安的朝宣府那个方向望一眼,好象在期待某种惊人的大事发生似的。 王远星的衣着不仅很合式,而且也很简单,他穿着一套军服。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闪着喜悦和幸福的光芒,显得更加英气勃发。 樊雅琪可爱得宛如一幅深宫秀画,在盖头下,她的眼睛乌黑明亮,嘴唇鲜红娇嫩,她的步伐就如同一位练习了古代舞蹈的宫廷舞女,轻盈而又婀娜多姿。假如她是一个深宫之内的女子,她一定会将她的喜悦含蓄掩饰,或至少垂下她那浓密的睫毛,以掩饰她那一对如波澜汪洋的热情眼睛。虽然隔着一丝朦胧,但樊雅琪却是一个劲地微笑着左右顾盼,好象在说:“假如诸君视我为知己,那么就与我共此欢悦吧,因为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当这队伴着新郎新娘的行列进入王家院子的时候,总兵大人就迎上前来,他身后跟着早已聚集在那儿的士兵和同袍,他们已经从总兵大人那儿知道他已经许过的诺言,知道王远星就要接替已故的王射虎千户了。 这时的王远星,赶忙安排总兵大人入戏,李千户坐在他的左边,其余的人也都各自找到了他们认为最适当的位子坐下。 现在便开始尽情地享受那些铺陈在桌案上的珍馐美馔了。新鲜酥嫩的火腿,红彤彤的牛rou,鲜亮如珠的大虾,外壳坚硬而里rou细腻的鱼,还有为江南食客所推崇、认为比河蚌更美味的扇贝——这一切,再加上无数从河里捕来的,被那些勤劳的渔民称为“水中珍果”的各色鲜鱼,皆成了这次喜筵的佳肴。 “真安静啊!”新郎的母亲说,他正拿起一杯黄玉色的酒举到嘴边,这杯酒是樊雅琪献上的,谁会想到这儿有几十个又说又笑的人呢? 姜维看王远星的脸上莫名的带着一丝紧张,不由问道:“大婚的日子,我们新郎官是怎么了?” “不怕姜哥笑话,一想到一会儿礼成,我就是雅琪的夫君了,我还有点紧张。” “夫君,夫君?”姜维大声笑着说,“礼还没成呢,我的千户爷,等到礼成了,咱们再瞧瞧会怎么样。” 盖着盖头的樊雅琪听到这句不禁脸上泛起了红晕。焦躁不安的姚亚杰每当听到一点响声就会显得很吃惊的样子,他不时抹一下额头上沁出汗,那汗珠就象暴风雨即将来时落下的雨蹼那样粗大。 “姜大哥,这些都不重要,不过,再过一个时辰,她可真就是我的妻子了。” 所有的人都惊叫了一声,只有王氏除外,她开怀大笑,露出一排很整齐的牙齿。樊雅琪微笑了一下,不再羞涩了。姚亚杰则神经质地紧握着他的刀柄。 “一个时辰?”陈念问,他的脸色也变白了,“不对吧,这婚不还得有一会儿?你....” “是的,”王远星回答道,“在这儿我特别感谢总兵大人在这世界上,除了我娘以外,我能有今天,全凭总兵大人,一切困难都已经解决了。再有一个时辰就是良辰,拜过天地,喝过同心酒,她就是我王家的媳妇了。” 姚亚杰闭上了双眼,一种火一样的感觉掠过了他的眉头,他不得不将身子伏在桌子上以免跌倒。他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但仍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但是他的叹息声被嘈杂的祝贺声淹没了。 “我的儿,”老夫人大声说,“为娘也是没想到啊,昨天早晨才到这儿的,今天就成婚!我算是信了,当兵的是办事的快手!” “可是”陈念胆怯地说。“其它手续怎么办呢,——婚书,文契?” “噢,你真是!”王远星笑着回答说,“我们的婚书早已写好了。樊雅琪没有什么财产,我也一样。所以,你看,我们的婚书根本没费多少时间就写好了,而且也没花几个钱。”这个笑话引起众人一阵哄笑和掌声。 “那么,我们认为只不过是订婚的喜酒变成结婚的喜酒了。”陈念说。 “不,不!”王远星回答,“可别把兄弟看的那么小气,明天得动身到京城去。旬日来回,再加一天的时间办事就够了。很快我就能回来,回来后,第二天我就请大家喝喜酒。”
想到又一次有美餐的机会,宾客们更加欢乐无比,王氏还在宴席一开始的时候就曾嫌太静,现在人们是如此嘈杂喧哗,她竟很想找一个机会来向新娘新郎表示祝贺了。 王远星觉察到母亲那种亲热的焦急之情,便愉快地报以感激的一笑。樊雅琪的眼睛不时地去瞟一眼王远星,她向王远星做了一个手势,示意。 席间的气氛是愉快的,无拘无束的,这是在社交集会时司空见惯的现象,大家太快乐了以致摆脱了一切拘谨礼仪的束缚。那些在席间觉得座位不称心的人已经换了位置,并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邻座。有的人都在乱哄哄地说,不住嘴地说着话,谁也不关心谁,大家都在各说各的话。 姚亚杰苍白的脸色似乎已传染给陈念的脸上,姚亚杰自己却似乎正在忍受着死囚一般的痛苦,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首先离开席,象要躲开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所洋溢的喜气似的,一言不发地在大厅另一端走来走去。 姚亚杰似乎要躲开陈念,而陈念却偏偏又来找他,姜维一见这种情形,也向别房间的那一角走过去。 “凭良心讲,”姜维说,由于王远星友善的款待和他喝下的那些美酒的满足劲也起了作用,他脑子里对王远星交了好运的妒嫉之意反而一扫而光了,“——凭良心讲,王远星实在是一个顶好的人,一想到你们昨天还在商量要怎么对付他,我就觉得实在是太可笑了。” “嗨,那事反正又不是真的,”陈念回答说,“最初我就是帮姚兄一把,但他竟然都能给王百户做傧相,那这事就不必再多说了。”姜维凝视着姚亚杰,姚亚杰的脸色白的象一张纸。“说实在的,”陈念又说,“新娘子可真不赖,又是升官,又是娶亲,我都羡慕他。” “是不是该行礼了。”一个宾客喊了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于上全体宾客随声咐和着,也都一起欢呼着站了起来,并开始组成一个行列。 就在这时,正在密切注意着姚亚杰的陈念突然看见他象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踉踉跄跄退到了一扇开着的窗子前面,靠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此时,只听楼梯上响起了一片嘈杂声并夹杂着士兵整齐的步伐,刀剑的铿锵声以及佩挂物的撞击声,接着又传来了一片由众多声音所组成的嗡嗡声,这片嗡嗡声窒息了喜宴的喧哗声,房间里立刻罩上了一种不安的气氛。 那嘈声愈来愈近了。房门上响起了三下叩击声。人们神色惊奇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