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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异种 (二)

    少女轻咬着嘴唇,眼神突然有些朦胧。明参很确信,他在这个和自己一样不擅于表达感情的孩子的眼中看见了正在逐渐升腾的水汽。

    “不会。”

    无论是多么精明、没有纰漏的谎言,只要出现,就需要一个有一个或大或小的谎言去掩盖,就如同一个阴谋的基础是一个又一个阴谋的编织那般。

    果断而缺乏思考时间的回答,这种行为或许有种欠缺考虑的表现,但更容易让对方做出这其实才是真实意图的错误判断。与深思熟虑后的回答相比,脱口而出的果断更加具有可信度。

    “真的吗?”

    微微的抬起脑袋,银色发丝向后倾扬,晚风拂缓,在月的照耀下,那双深灰色眸子此时就好像会映辉曦曦的白银。

    明参点了点头。

    。

    。

    。

    “嘎嘎,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大诗人,”

    昏暗得什么都看不见的房顶之上,菲轻手轻脚的靠近正坐在屋顶边沿、将双脚垂在半空晃荡的明参,开口询问,声音很是沙哑与呕噪:“那个小姑娘和老伯伯真的把你当做是一个东陆人的遗子了——我是说,明明是假的,你要怎么继续掩盖下去、不,你不需要掩盖,因为根本没人会发现,但你要怎么——喂喂喂?”

    明参食指轻轻抵住下颌,另一只手缓缓摩挲拐杖。

    版斑驳驳、凹凸起伏的拐杖表面,原本的银辉色有些缺失,能看见漆黑色的本体在某些地方裸露出来,显得神秘而诡异,邪恶的气息的弥漫和扩散。

    “我不知道,小鸟。”

    抬起脑袋,静静注视天穹的晕与辉,乳色的温婉撒落,月亮像是个娇羞的人儿,躲在一幕幕的层叠云朵之后,只露出不完美的残缺。

    “那个该死肮脏的大老鼠——盛苛尔.道顿.皮特曼——或许是对的,”

    他终于开口,语气中有掩藏不足的沧桑,这和平常明参所发出的音色完全不同了,也不是某种呓语或呢喃似的模糊低频。

    那是空洞的、有着如同物体碰撞所发出、却又诡迷而奇异的声音,绝对不会是从属于人类的发声器官之中所发出的空气振动,任何一个心智正常、没经过超自然事件的普通人听见这种声音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脊背发寒,带着未知的敬畏与黑暗会在他们的心中孕育。

    “我在‘失败’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少年表现出难以掩饰的失落,摩挲拐杖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了几分。

    静谧的屋顶只能隐约听见蝙蝠扑腾的声音,但那如同湿冷阴暗地牢中铁链拖动的声音却在愈发明显与清晰,正如同夜幕下在逐渐朝这里聚集的那些拥有羽翼的乌鸦和潮湿带病的老鼠。

    “你知道么,当可怜的老卓尔卡向我提起那个并不存在的所谓父亲并表现出真情深切的悲哀时,我已经不会有什么负罪感,就好像那是与我无关的事宜,可你我都知道,那只是我为了能够来到瓦萨尔斯而强加给他的枷锁,是强行构建的一条‘联系’,”

    他的双目漆黑而阴渊,拥有十八岁少年绝对不会拥有的深沉与空洞,就如同精美洋娃娃的双目,美丽可爱得像是珍惜昂贵的宝石,却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

    “我已经习惯于用谎言填补这个本该被‘剔删’的‘创造’,明知道应该至少在内心表现出歉意与心虚,但却什么都没有。”

    “哦哦,亲爱的,别这样——你知道,虽然这并不是你所希望的,但总归是还没那么糟糕的........额,我是说........”

    少年突如其来的低落让可爱的小鹦鹉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

    “也许这才是我当初所期望的。”

    随意的甩动手腕,明参起身,用拐杖轻轻敲击屋顶。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还记得下午时我和你提过要今晚干什么吗?”

    菲本想抱怨如此生硬的转场和语言表达真的非常差劲与蹩脚,但这只本质是由类似胶质构成的粘体聒噪混蛋还是选择回答明参的问题。

    “额.......让我猜猜——去大青松街随便一家还在营业的餐厅搞点薯条?”

    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那本厚重、有着铜制虬须与生物器官的笔记,狠狠的砸了一下菲的脑袋,然后摊开笔记。

    “嘎——嘎”

    无视掉脑袋上冒出金星的鹦鹉,从上装的口袋拿出一只水笔,选择了尚未书写过的页码,东陆少年那潦草而独特的字迹在深黑色的纸上呈现,而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在黑色的纸页上看清黑色的文字。

    腐朽尸体口中的颂歌啊,

    为何入土亦不曾平息,

    为何你身上生出艳丽玫瑰?

    悲哀的智者呵,

    我悼念你的不幸罢,

    颂歌是唱的别词,

    怜悯你受严苛的罚——

    玫瑰是献的葬花,

    你将与我一起歌唱——

    黑暗之中,书页翻动与低声诵念的声响随风散去。

    月光照射进窗台,在老旧的书桌之上投映苍白。

    即使慈爱的月垂下了安详静谧的帘幕,约翰.锡比莱也未入睡。

    重新找回女儿后的欣喜和后怕令他此时的精神仍处于紧张与警戒,在妻子死去的这几年,莎拉.锡比莱便是他心中唯一的支撑。

    灵长类生物对于后代的养育是自然与基因选择的结果,这种行为构成了大部分的人类家庭结构与伦理观念,约翰.锡比莱也是这样,将后代放置在第一位,似乎是每一个合格的父母会做出的最合理、最先置的选择。

    开门声在厅室响起,应该是自己可爱的女儿起夜——这一间由教会分配的屋子是有厕所的,所以不必去位于一楼那肮脏恶臭的舆洗室就能方便。

    “狭小的房间。”

    陌生人的声音突然出现,似乎是个少年,但却令人莫名的感到毛骨悚然、心惊rou跳。

    这真是很恐怖,因为这意味着最私人的场所受到了侵入,试想一下,当你准备入睡时,耳畔突然响起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声音,那是具有逻辑性与合理语法运用的话语,不知道是人类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如果是恶作剧或许还好,但如果起身四下环望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或许会歇斯底里的尖叫,或是陷入仿佛溺身黑暗的恐慌之中罢。

    约翰.锡比莱睁开了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藏在枕头底下,那里藏了一把老旧、但仍能开火的左轮手枪,还有五枚被小木匣子装起来的子弹。

    刺痛。

    手背被某种钝器戳中,很用力,约翰.锡比莱毫不怀疑这会变成一处难以消除的淤青。

    “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锡比莱先生,”

    慵懒的语调响起,很是随意与不屑,“现在,麻烦你起身,转过身子面向我——客人的到来总是需要主人的迎接,这样才是符合礼仪的不是么?”

    咔嚓,咔嚓。

    子弹上膛的声音很是清晰,尽管并没有真实的听过,但约翰.锡比莱却清楚这声音代表的是什么。他很配合的起身,身体僵硬而缓慢的转动。

    明参看向约翰.锡比莱,这么听话的表现代表他或许可以避免许多麻烦——显然,让菲模仿出子弹上膛的声音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漆黑象牙塔’所构造出的枪械不需要上膛,也不需要子弹,只是消耗明参自己的灵性。

    “你是见过我的,对么?”

    十分不在意形象的坐在桌子上,拥有漆黑色头发的东陆少年拐杖搭在小臂,另一只手拿起脑袋上的礼帽,将其放在了桌上,半透明的黑色立方在月光的照耀下没有反射出乳白的晕,也没有影子呈现。

    穿着昂贵靴子的脚嚣张而随性的踩在椅子之上,不受礼节与规矩束缚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能带给对方一定程度的威慑。

    肢体语言能表达出来的,往往比人们所认为的要多得多——各种方面都是。

    约翰.锡比莱有些懵,但看向那只极具辨识力的、立在来者肩膀上的鸟类后,经过有些吃力、艰难的回忆,我们可怜的锡比莱先生总算是在那匮乏内容物的脑海之中找到了一个能与之相对的模糊影子。

    “你....你曾经去过对么卓尔卡老先生的家........是的、是的,我在下班时似乎有见过你........”

    颤抖的嘴唇吐露出无力的言谈,换做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在被枪举着的情况之下仍然保持清醒的理智和判断力,我的朋友,更何况克乍索的瓦萨尔斯,义务教育是没有实施的、缺乏近现代知识的浸染与学习,在约翰.锡比莱的眼中,明参更像是一个诡异、邪恶、黑暗的........好吧,一个巫师——该死的,能不能把巫师这个东西赶紧过掉,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单词了。

    “好吧,你见过我,虽然这没什么意义就是了——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嘎!”

    我哪知道!

    “嘿,听着,先生.........你现在坐着的那个桌子下面右边第三个抽屉,里面有七银拉斯尔和三十五个铜克本......我、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和卓尔卡老先生说任何事........我.......我、我......”

    是的,先用金钱来稳住对方,这在当下似乎是最优解,而对方并不一定是冲着自己女儿来的,因此单独指出自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可能使对方认为家中只有他一个人。

    明智的判断和选择——对于一个正常人类而言。

    “停止你那故作镇定、没有意义的示弱,”

    明参微微抬起手臂,将‘漆黑象牙塔’举到了和约翰.锡比莱的脑袋相同的水平之上,歪了歪脑袋,“我对于你可怜的存款没有任何欲望,这并非我的目的,锡比莱先生。”

    “哦,求求你,看在伟大的伦的面子上,先生,如果不够的话..........”

    “莎拉.锡比莱,你的女儿,”

    明参打断了可怜的中年男子那带着不安所说出的话语,步伐缓缓向前,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介意和我说说她的事么?”

    “莎拉、不、不不不......她已经受得够多了——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仅仅只是提起便出现难以遏制、轻微但即将放大的歇斯底里......

    拥有漆黑色瞳睛的东陆少年在心中做出了判断,平静的注视这个有些古怪、情绪不稳定的可怜的‘父亲’。

    “嘘——安静,先生,安静,哦,让我猜猜,也许你想和我的手枪比一比谁的嗓门更大一些?”

    虽说他的身子看上去单薄而纤细,甚至有着羸弱的感觉,但只是站在这,就比身为成年人的约翰.锡比莱还有有气势与威严。

    “她并不是你的女儿,知道么,”

    “约翰.锡比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