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对不起，我爱你。

    山下忽来凉爽风，卷起人间千百梦。

    幽幽万古常晦暗，唯有人心向光明。

    ……

    凌云霄一步迈出，来到了一处时间流速极快的空间。

    正见着一人闭目死去，沉重倒在了如山一般的书卷之中，惊起漫天白纸如飞，夹杂着鲜血颜色。

    他弹指一挥，击破空间，使时间流速恢复正常，又抬起手来，伸出二指一夹，抓住一张纸。

    上边所写，正是这人临死前的发现。

    凌云霄目光一凝，松开了手，任由其在‘漫天飞雪’中飘舞。

    他心中直道怪不得。

    他直怪自己，怎么会想不到呢？

    他对于身边一切，都太过理想化了。

    把一切所见，当成了理所当然。

    就连他都以为，人生只有百年，所以一切如常。

    可是，在法则不同的世界，怎么会一样呢？

    修行者飞天遁地，寿命无穷，凭什么凡人，一定就只有百年呢？

    在这个世界，凡人的正常寿命，确实应该是有一千年。

    可为什么只剩百年呢？

    答案是灵气，还是灵气。

    灵气就是生命，生命就是灵气。

    其余的，已无需多言。

    凌云霄没有动作，没有叹息，唯有沉默。

    忽然他瞧见在那万千书卷之中，飘散起灵气一朵。

    正是这人的灵魂。

    凌云霄身上泛起光亮，施展先天道缘，使其灵魂定型，问他：“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那人的灵魂逐渐显现，回答了一句：“我可以再抢救一下吗？”

    凌云霄笑出声来，“没辙，说说别的。”

    那人说道：“我的父母，才五十多岁，就寿终正寝了，我希望能再见见他们。”

    “不好办。”

    “不是有地府吗？”

    “那是迷信。”

    那人一阵沉默。

    地府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其实灵界，就是为所有修行者准备的地府。

    地府像是一个传说，悬在所有人的心头。

    每个人都害怕，死后会受到审判。

    终其一生善恶，做出正义裁决。

    所以：‘你会下地府的！’这句话，就成为了最为恶毒的诅咒。

    是一种精神上的最高侮辱。

    哪怕在修行世界，这样一个死后的‘葬土’也是不存在的。

    死了就是死了，烟消云散，回归诸天。

    除非可以轮回转世。

    “那你为什么不造一个呢？”

    那人又天真的问。

    凌云霄一时语塞，这话问的……

    “据我所知，你好像在创造地府。”

    那人又道。

    凌云霄并不作答，有很多事情，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有关他自己的事，别人有可能比他知道的还要多。

    在那漫天飞舞的纸张之中，又一张飘过他的面前，他抬手抓住。

    在这张纸上，有着端正的几个大字，叫‘地府计划’。

    “这也是你查到的？”凌云霄问。

    “是的。”

    “地府……”凌云霄低声自语。

    他想起来，曾经跟老皇帝还有严王，谈论过地府的事。

    那是非常突兀的一段记忆。

    有关地府的事，突然就从他自己的嘴里冒了出来，问题在于，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说是丧失了一切过去的记忆，只保留了身为穿越者‘真我’的部分。

    可时不时的，会从他的嘴里，冒出一些本不该属于他的见识。

    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失忆，他所谓的失忆，都是假装出来的。

    若是让一些熟悉他的人知道了，怕不是会笑死。

    开什么玩笑？

    先天道缘之体会失忆？

    你是想笑死我！

    知不知道四大灵猴是怎么来的？

    传说盘古开天地时，有一混沌魔猿，被盘古开天时所杀。

    于是一分为四，化作四大石猴。

    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

    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

    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

    这是后世留下的传说。

    真实情况是：四大门派深受‘先天道缘之体’困扰，于是各显神通，依照他的能力和变化，创造出四大神猴，以为能将他克制。

    四大神猴合而为一，是为混沌魔猿。

    混沌魔猿携一巨棍而来，结果，被他反手送回了盘古开天时期，遭开天之力，又一分为四，散落诸天，不知所踪。

    有小道消息称，是他将混沌魔猿吞噬了，硬说什么送回了盘古时期，不过是他翻脸不承认罢了。

    由此可见他的能力，不说那‘不知所踪’的四大神猴，就说他自己的能力，明显是要高于四大神猴的。

    该有的能力他都有。

    什么通变化，晓阴阳，知前后，这都是基本的能力。

    从先天条件上，就不允许失忆这种可能。

    就这，你硬要说你失忆？

    不可能有人会信。

    现在，就连凌云霄自己都快不信了。

    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没失忆？

    我要假装出自己失忆？

    不论在什么时候，失忆都不是一个应对事情的完美答案。

    唯一的可能就是，失忆是他‘回归真我’的必要条件。

    如果他不失忆，他的穿越者‘真我’，根本就没机会醒来。

    他区区的一世，和千世万世的重量比较起来，完全是不够看的。

    他是故意‘失忆’的。

    漫天飞舞的纸张，一张张画卷之中，他看到了四大神猴的影子。

    恍惚之间，他看到在那开天的尽头，一柄巨大的神斧，携带着开天之力，正朝着他挥舞而来。

    记忆又重新明朗。

    原来，那四大神猴，是因他而创造出来，被束缚在那四大门派手中，不论灵魂还是rou体，都深陷囚笼。

    想要劈开这滔天锁链，唯有依靠无上的开天之力。

    他便施展神通，将混沌魔猿吞噬，随后只身回到开天之时，借助那开天之力，将锁链斩断，他也因此遭到重创。

    四大神猴自他身上分离，才有了后来的诸多传闻。

    巧的是，这也给了他创造了‘失忆’的条件。

    说来惭愧，到了他那个地步，最困难的事情竟然是遗忘。

    他是想要遗忘，可他满身的神通不允许啊！

    开天之力，让他元气大伤，四大神猴与他分离之时，几乎同样的神通，助他将记忆压制。

    为他的‘真我’回归，扫清了障碍。

    当人达到了一定境界，最大的阻碍，竟然是自我。

    这就是某些修士口中，神奇的‘斩我之境’。

    往往是修为越高越难。

    哪怕他硬抗了开天一击，想要彻底遗忘自我，还需一个契机。

    那个契机，就是他会在将来遇到的‘灭世印’打击。

    这一击，超越了时间。

    也使他身陷错乱时空。

    他因为‘灭世打击’而找回了自我。

    同样的，在他找回自我之后，要做的事，就是超越‘灭世印’。

    好了。

    相信那个无比强大的他，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也必然不会放过‘失忆’这个契机。

    那么，有什么事情，是他必须在‘失忆’的条件下，去完成的呢？

    也许是钓鱼吧。

    忽悠旧日敌手，让人以为他失忆了，主动来打击他。

    遗憾的是，至今没有一个出手的，都只敢躲在暗地里使阴招。

    这么久了，他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都没瞧见。

    钓鱼不成功！

    也，不对……

    唯一的一次，就是在皇城，招惹来了那四个混元开天强者。

    这也叫钓鱼吗？

    钓上来四条远古巨鲸可还行？

    差点没把他给吞了。

    非要值得说点什么，就是一不小心钓出来一尊大帝。

    而且在那一役中，他还失去了柳青依。

    所以，他是失败的。

    那么，他钓上来什么呢？

    他钓上来了自己！

    他感到不甘，愤怒，屈辱，无奈，滔天的恨意。

    他是如此的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

    柳青依知道他这人温柔，不好战，与世无争，甚至有点懦弱，还经常爱哭。

    可她就爱这样的大师兄。

    她更知道，这天地间需要的，不是一个沉湎于小家小爱的无病呻吟者。

    更需要的，是一个战士。

    一个无畏的，肯牺牲自己小爱的，一心为众生的伟大战士。

    她想要看到，也希望看到，喜欢的人，身上这样的蜕变。

    在一个普通人蜕变为战士的过程当中，必然要遭到不断的磨砺，不断的的失去，不断的打击，正是在这样的千锤百炼之中，心性才能变得无比坚毅。

    所以她希望，那个大师兄必然失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如果是别人，他可能会更加痛苦。

    她很开心，也很甘愿，为此做出牺牲，来唤醒他强大的内心。

    “大师兄，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扪心自问。

    凌云霄知道这一切必然发生吗？

    也许，他是知道的，他早已隐约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必然会失去一些人，一些事。

    他只有‘不知道’这条路可以选择。

    若是知道，他难免会不甘，不舍，不愿，甚至逃避，遮掩，哭泣，乃至放弃修为，抛弃斗争。

    可是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放弃了所有，背叛了众生。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大喊：“李云龙，你开炮啊，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别让我瞧不起你！”

    在那一瞬间，又有许多副鲜活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他的世界静音了，没有轰轰烈烈的语言，只有那沉默无声，温柔的笑容。

    别人见了，会嘲笑他，轻视他，蔑视他，甚至无视他。

    别人会说：看呐，他被逼成了这样都不还手，换我，我可忍不了，他一定是真的失去了修为！

    于是一切斗争，都会从暗地里，走到明面上。

    有他在，无人敢放肆。

    当他不在了，一切又都从阴沟里跳出来了。

    他要咬着牙说：你们且放肆让我看看？

    他从‘失去记忆’这件事情中得到的，是八个大字，那就是——

    坚定意志，坚定斗争。

    不止是他会知道，别人，也会知道。

    放弃斗争的下场，就是会失去一切。

    自那之后，夜深人静时，他也经常会流泪，但早已不再像孩子那般哭泣。

    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算计了自己。

    他早已经算到会发生什么。

    甚至就连和柳青依灵魂相合的小林语徽，也是他自己找到的。

    那时的她，灵魂残缺不全，唯有与另一个人的灵魂相结合，才能够真正的焕发生机。

    他经历了这样的事，正是为了深刻的告诉自己。

    正是为了今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乃至全天下，都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他恨自己，更恨这世道不公。

    他时常想起，放弃紫霞仙子的至尊宝，被迫松开手的齐天大圣。

    他分明拥有了滔天神力，他分明可以奋力挣脱金箍。

    可是他并没有，因为他知道，自成神的那一刻起，就必须要放弃凡人私心。

    越是想，金箍便在头上缠绕越狠。

    偏偏这金箍，又是他自愿戴上的。

    他知道，在众生的头上，无时无刻不在戴着名为‘身不由己’的金箍。

    每当这个时候，他心中会想起几句话来——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想要珍惜。

    等到失去了，我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我知道上天不会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可我仍旧希望那个女孩对我说出：“我爱你！”

    如果非要在这份爱前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在这一刻，那燃烧的画卷仿佛飘了回来。

    在他的眼前凝成了四个大字——

    众生万岁！

    耳边仿佛响起了那熟悉的‘一生所爱’。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面对那恍惚间的倩影，他只有含着泪说：“对不起，我爱这众生，更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