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险酿大祸
帝都锦城突现盗贼,昨夜京畿三辅的首辅大人府上遭窃,丢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而是一只狗,一只血统纯正的邙川桀犬,相当名贵。听到这消息时我正在喝茶,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被茶水呛得不行。大侠果然好嗜好!此怪风正合我胃口,顿时对昨夜的夜游大侠更钦佩几分。 一上午的时间薛府遭窃的事已被奔走相告,到处可闻。毕竟锦城多年来在这位薛大人的管制下几乎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如今却有胆大妄为的盗贼偷到薛府去了,那还了得?而且是偷走了一只狗,这不等于给薛大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吗?此事被谈论的热度远远超过半月前锒铛入狱的当朝国相。 这叫什么事!花了银子坐在这茶楼一下午,听到的全是昨夜盗贼如何如何。真想拧一个人过来问问国相府的事。不过正所谓花钱好办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听这些人在这瞎扯还不如直接花钱买消息来得爽快。 今日我一身男装,披了件斗篷,看不出身形。为了表现男人的阳刚之气,我还特意粘了假胡子,大半个脑袋藏在斗篷里。 天降小雨,茶楼的生意不佳,偌大的店中只有四五桌客人,店伙计们此刻倒也清闲,正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小二。”我压低嗓子大声喊道。呃,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难听。 “来嘞~请问客官有何吩咐?”应声的伙计一路小跑到桌前,看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一脸微笑,双手缩在袖子里弯腰看我。 “这里可有包厢?” “当然有,客官您是要大包厢还是小包厢?” “小的,僻静一点的!” “好嘞~客官请随我来。”小二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见我起身才转身在前方带路。跟着小二上了二楼,楼上也是一个大厅,摆着木质桌椅,大厅正中间镂空,砌以雕花围栏。从上方横梁上垂下三条铜链稳稳拴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托着一只彩釉花盆。只见盆中之物叶大如扇,透着墨绿光泽。花茎缠绕交错,仿若曼妙的舞姿,茎上生茎,垂落四周,花朵如铃,鲜红似血,衬得大厅分外别致。 绕过大厅小二打开一间包厢的门,驻足请我进去。桌子在窗边,窗门开着,窗台上放着两盆不知名的花卉,小巧别致看着赏心悦目。 “你重新沏一壶茶来,要潜雾芯翠。”这样说话声音真难听。 “好嘞,客官请稍等。”小二乐颠乐颠出了包厢。 顾名思义,潜雾芯翠是潜雾派出品,霭山四季云雾缭绕,山腰有大片茶林,我可没少在那片茶林里受苦。我这一身轻功可是摘了五年的茶练就出来的,都是那该死的商君陌出的鬼主意,说什么能同时锻炼我的眼力和手速。 过了一会小二端着一托盘茶具进来,满脸微笑。动作娴熟地从托盘里取出装着木炭火的三角炉、水壶、茶壶、茶盅、茶包,摆好。呵呵,心中暗笑,这钱花的多,待遇果真不一样啊。 小二温好水,打开茶包道:“客官请看,这是您要的潜雾芯翠。请问客官口味几度?” 看了一眼茶叶,成色还不错。“中度。” “好嘞,您请稍等,小的这就为您沏茶。” 我静静地看着小二在我面前忙活,烫壶,置茶,温杯,冲茶,倒茶。 “您请慢用。”小二将茶轻放在我面前,然后面带微笑静立一旁。我伸手去端茶盅,看着微微翘起的手指突然意识到不妥,故作霸气的拂袖,然后端起茶盅品茶。 “您觉得如何?” “恩,不错。小哥辛苦,这是赏你的。”说完我从腰间取出钱袋,拿出一片银叶放在他面前。小二喜上眉梢,笑的谄媚,拿起银叶连连点头称谢。我又拿出两片更大的银叶,递到他面前,想必是在这店里久了,什么人什么事都遇见过,小二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恢复如常,一脸微笑。 “不知小的还能为您效劳什么?”他谄笑道。果然老道,知道无功不受禄。 “朝中重臣你可敢言?” “客官您可说笑了,朝中重臣岂是我们这种无名小卒敢妄言的。” “无需你妄言,把你听到的转述给我就行。” “那不知客官想知道哪位大人的事情?听口音您不似外地人,您不知道的事小的也不见得会知道啊。”听了这话我抬眸看那小二,他正一脸狐疑的看我。 “呵呵,我常年在外经商,近日回京却听说朝中出了大事,我一时好奇,想了解了解。不知小哥可否满足在下这点好奇心呢?”看小二一脸凝重的表情,似乎很为难,我又掏出三片银叶。“你看如何?”我将五片银叶一起递到他面前,本以为他会欣然接受,却不想他眉头拧得更紧。难道不是钱的问题?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哦。”想必他即将说的话不是什么好话。在这种地方耳濡目染,怕是在朝官员好与不好的传闻他都听得多了。 “这个……唉~好吧。我定会替公子保密。”真会自找台阶! “那你就讲讲你听到的有关尹国相入狱的说法,但说无妨。”话刚说完只见他神色渐缓,像是松了口气。 “原来您是想知道尹孟山那老贼的事啊……” 一口茶噎在喉,竟比食物噎得还疼。老贼?我的天,我听到了什么? “客官您没事吧?”小二似是看出我的异样,急急问道。我的反应有这么明显? “没事,你继续说,茶水有点烫。”我放下茶盅,拂了拂袖。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他。 “说起尹孟山那老贼,获罪入狱可谓大快人心啊!以前那老贼虽是坏事做尽倒也只是暗地里,自从先皇过世新皇登基,新皇年轻体弱,那老贼可谓独揽大权,排除异己,手段狠辣,多位忠臣惨遭毒手。之前谁敢在锦城里说他半句不是?前年有个书生当街辱骂那老贼,结果被当众五马分尸了,那老贼还命人把那书生的头颅挂在城门上暴晒。唉~真是可怜啊,死后连尸首都不在一处,后来那书生的头颅不知被什么人取走,在城墙上留下‘恶贼当诛’四个字,之后城里无人敢大声说那老贼个不是。如今倒好,就算当着他的面辱骂他他又能奈何。那老贼丧心病狂,暗地里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女子,甚至……”他越说越起劲,我却越听越心寒。这说的是我爷爷么?外人就是这样评论我爷爷? “好了,别说了!”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打断他的话。“你先出去吧。”让我静静,如此大的信息量一时怕是难以消化。顿时觉得整个天都在下沉,连空气都是如此的沉重,呼吸不畅。 天啊!此刻我体内所谓的正义感让我觉得别扭,这么多年我都没去想过我的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家族是个什么样子。只是单纯的以为自己有这世上最尊贵的爷爷,最和蔼的爹爹,最美丽的jiejie和最聪慧的弟弟,以为自己有享不完的富贵。甚至到刚才为止我还以为全族入狱等待的只是轻微的处罚,毕竟我爷爷和叔伯们都是朝廷的栋梁。 可为什么真相会如此残忍?虽不懂得朝廷律法,但也意识到这次尹家将遭灭顶之灾,那么我——一个尹家寄养在外的煞星该怎么办?幸运的躲过此劫?怎么感觉这么讽刺,都说我是煞星,是个不祥之人,尹家人从来都不待见我。 如果真的有命运之说,那么现在又算什么?是此刻逍遥自在的我克了整个家族?不,我更相信因果报应,虽然他是我爷爷,作恶多端定要遭报应,该受到应有的处罚,只是这个报应不该是整个尹家。 仔细回想,爷爷光是姬妾都有十几个,当年年纪最小的也只在我如今大小。上仿下效,我有几个伯伯亦是姬妾成群,尹家之所以人丁兴旺,也是他们的功劳。光是与我同辈的兄弟姐妹竟有三十八个之多,我不在的五年就添了八个堂弟妹和七个侄子侄女。 堂姐们大多都已出嫁。年龄稍长的唯有我jiejie如今二十有二还未嫁,当年我离家的时候她与一画师情投意合,但不知后来怎的没在一起,迟迟不嫁。我虽每三个月与jiejie通信一次,也有问及过此事,她却从未回应。 尹家嫁出去的女儿便已算不得尹家人,除开嫁出去的姑姑和堂姐们,尹家入狱的竟达七十三口之多,数量庞大。怕是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完全记清楚每一个人。反正我对那些人也没感情,我只须救出爹爹jiejie还有弟弟。唉~只能这样了。 也不知自己在茶楼坐了多久,回神之时天色已暗,只喝了几口的茶已经凉透,三角炉里的炭火只剩灰烬。 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栈,不思茶饭。我还算是承受力极强的人,爹爹曾告诉我小时候犯了错被罚跪,一边跪一边抽泣还能完整的背诵诗文,足见我非一般的承受力。可是面对这样的大事我还是难以承受,顿觉孤独,无助而且无奈。心里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去天牢看望爹爹他们。该怎么进天牢呢?探监? 远处钟楼传来钟声,一长一短。不知不觉竟是到了子时。身子很困,眼皮都睁不开,大脑却清醒无比,很努力的想保持大脑空白,到最后还是放弃了。真想拿砖头把自己拍晕,要是此刻商君陌在就好了,可以点我睡xue,好歹那样也能让大脑休息休息。唉~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锦城,若是在,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一个字,烦!睡觉睡觉。 不知怎的一想到商君陌心下竟是轻松了不少,不一会儿意识便模糊了,一夜无梦。这家伙还有安眠的作用? 清晨醒来我又开始犯愁,天牢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怎样装扮为妥呢?毕竟我有一张跟尹落天一模一样的脸,很容易被发现的。我又不会易容,那又不是贴贴胡子那么简单就能搞定的。去戏班找人帮我化妆?去美容坊找人帮我易容?倒也不妨试试,就去找戏班吧,美容坊不去为妙,若是运气不好在那碰到什么官家贵妇小姐的那可不好,被认出那就惨了。顿觉这张脸相当碍事! 和昨天一样的装扮,摸摸钱袋,银叶已经不多,得先去银号换点现银在手。想要去天牢探监,不准备充足的现银怎么成。藏好袖剑,披上斗篷,出门。今天虽没下雨,却极其阴翳,雨随时会下下来。倒是映了我此刻的心情。 街上一如往常的喧哗,人们并没有因为天气不好就躲在家中。街道上地势低的地方浅浅积着水,不能流进两边的排水沟。道路两边是满目琳琅的摊位,卖什么的都有,我两眼到处瞟着,心思却已飘远。 前面匆匆驶来一辆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马车。人们纷纷避让,马车在宽阔的道路上通行无阻,两匹马儿像脱了缰似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到了我身前。该死的是我正走到一滩浅水旁,马蹄正好落在水中,水花四溅,溅了我一脚。当然遭殃的不止我一人。另一边一个小孩子手里冒着白气的包子也被这畜生溅的水弄脏,孩子的母亲赶紧给孩子换了一个干净的,拿着那个脏包子在衣服上擦拭起来。脚下一阵冰凉,我顿时火大,都说狗仗人势,这马想必也是如此,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畜生。 这两只臭畜生,欠抽。我定要好好教训一下。 “喂!给我停下!”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转身对已去丈远的马车一声怒吼。马车并未因我的怒喝而减速,倒是吓到了周围的人,纷纷朝我看来。 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我更加生气,想也不想提气便追,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马再快又怎快的过我的轻功,啪啪两脚踹在了马头上。两只畜生吃痛嘶鸣,急剧减速,后面的车身直直撞在了马腿上,车夫更是一头撞上了马屁股。两只畜生再次吃痛受惊,竟发了狂似的开始乱奔,一时撞在一起,车身乱晃。 完了,好像闯祸了。顿时后悔不已,眼见两只畜生慌不择路开始乱奔,一时傻眼,这可是在大街上啊!这样矫健的马发起狂来岂是人力可以阻拦的,伤了人我可就罪过大了。而且还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就惨了,这天牢怕是不用想办法进去了。正在朝我招手呢。 完了完了完了!趁现在灾祸尚未酿成,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俩畜生。都怪我,太莽撞了! 我也算是跟马打过交道的,多少了解一点。我匆忙脱下斗篷运气朝马头甩过去,被盖住头的马不停嘶鸣,车夫见状猛拉缰绳,两只畜生挣扎了片刻慢慢停下,在原地焦躁的踢着蹄子。众人都看傻了眼,我缓缓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酿成大祸,但我也得为自己的鲁莽行事负责,要给车主道歉,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但愿车主是个宽宏大量明事理的。 上前拿下斗篷,狠狠瞪着这俩畜生,俩货眨巴着眼睛嗤鼻,对我很是不满的样子。我缓缓将斗篷折好放在臂弯。 “两位主子没事吧?”是车夫向车内询问。车门紧闭,车窗内垂着布帘。看车夫一身玄色暗花稠褂,便知车内的主人非富即贵。唉~昔日自己也是个嚣张跋扈的角儿,现在竟是一点底气都没有了。不禁一番暗叹。 “无碍。”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车内飘出,语气淡然,平静。让人不禁想象着一个如玉般的男子此刻端坐车内,处变不惊淡定从容。我想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不讲理的。 “都怪小人一时鲁莽惊扰尊驾,还望阁下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的莽撞。小人在此给阁下赔礼了。”违心的话说出口胸口当真堵得慌,我还没要你们赔礼道歉呢,弄湿了我的鞋。 “外面是何人?”问话的是另一人,声音浑厚中带着一丝沙哑,极具磁性的声音,语气平静,听不出有怒意,暗自松了口气。 “是位……男子,刚刚踩了马头让马受惊,不过也是他制住了马匹。”车夫狐疑的看了我一会,低头对着车门回答道。听得此话我心下一惊,刚刚太过慌忙竟忘了自己此刻一身男装,还贴着胡子,说话却忘了伪装。“该如何处置,还请主子示下。”车夫继续道。 我抬眼瞪着车夫。郁闷,还处置!如此委曲求全可不是为了让你的主子处置我。就算你主子想要处置我,也奈何不了我,这歉也道了,礼也赔了,姑奶奶要走可不是你们拦得住的。 “没有伤着公子就好。还不快谢谢公子,若不是公子制住了受惊的马,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刚说话的人缓缓道来,语气还是平静异常,让人听着挑不出问题,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算什么?明明是我踢了他的马,现在却还要倒过来感谢我。这明明就是要让我心里过意不去嘛。“呃,不用了不用了,是我不好。阁下无碍小人便放心了,不敢再耽误阁下赶路。” 说完我便退到一旁,此时车窗的布帘被轻轻挑起,也许是心虚,我赶忙低头不敢去看车内的人,虽然很好奇车主的样子,尤其是那如玉般温润的声音的主人。感觉到他们在看我,顿时只觉血液从脖子涌上双颊,微微发热,天呐!我这是怎么了?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脸红,真是够了。我迅速转身,必须快点逃离这里,实在是受不了众人奇异的目光,像在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