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逞威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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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退散,群臣循礼依序走出华丽的楚王宫大殿。屈原微低着头颅、缓步走在队伍的后方,脑海中还在回想着刚才那翩翩起舞的妙曼身姿。但他所想,却并非是因为被对方的骨皮外像所惑,而是对大殿上的那番对话十分不解。屈原虽然也是贪美之人,但君臣之间的身份恪守,他还是能把握其间的分寸。“可惜?……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左徒。”身后地一声轻唤,将屈原从呆若状态拉回了现实。屈原转头望向出声之人,当即揖拜道:“屈原拜见令尹。”“在老夫面前,左徒就不必如此拘谨了。”昭阳笑着摆了摆手:“看左徒的神色,大王的一番嘉奖可是都听进去了?”“莫敢不听。”屈原正色回道。昭阳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朝着前边引道:“边走边说。”“喏。”屈原恭敬揖道。……楚国是个贵族国家。但,楚之贵却并非是因为其受封的国爵有多么的尊贵,其贵之名尽因其阶层之贵。楚国的君臣阶层架构、与中原列国可谓是判若天渊。楚人起初发迹于江水丹阳一带。周文王时期,楚国的先祖芈姓鬻熊随周伐商,因其自称为祝融为之后、遂被周文王委任于火师一职。商朝覆灭后,周武王便将天下之土,尽数分于参与灭商一战中出力的部族,大封诸侯而拱卫于天子。但在初次分封大典,武王却独独落掉了遥远南方的荆楚。直到成王之时,熊鬻之曾孙、熊绎才获封为子爵,自此楚人立国。子爵只是低等的爵位,楚国立国后便一直被中原诸侯所鄙视,常常视其为蛮夷。这个尴尬的局面直至熊绎的十五世孙熊通继位。楚君熊通继位之初,大行兵事,征伐四邻小国,楚国的国力蒸蒸日上。后干脆弃周室封爵,自行称王,史为楚武王。自此楚国也完全走上了与中原列国完全不同的道路。数百年间,楚人灭国四十,国土横跨长江淮河。但因楚国的扩展方式与中原诸侯不同。楚国每灭一国,亡国之君与楚国盟约称臣上纳朝贡,但其亡君依旧可以封土自治、贵族自治。这样的方式也成为了楚国的传统。直到楚悼王熊疑时期,列国间的战争愈发频繁,其战争的方式也与以往迥然不同。而楚国为旧制所累,面对已经实行新法的中原列国,节节败退。为谋图强,熊疑毅然启用魏国的逃臣、吴起,实行变法。经过吴起实行的新法,楚国再度强盛起来。向南击败越国,将疆域扩展到了洞庭苍梧一代,向北收复了被魏国夺取的陈蔡故地。但,辉煌只是暂时的,随着熊疑的薨逝,那个带领楚国走上强盛的吴起、也被怀恨在心的楚国贵族所射杀。虽然在楚肃王继位后,以谋反的名义捕杀了大多数外氏贵族,尽可能的保全了吴起变法的果实。但深入人心的楚国旧法自治,依旧在无时无刻地侵蚀着楚国的中央王权。少了外氏贵族的觊觎,内部的公族分之便开始了谋权之路。而今的楚国贵族当以屈、昭、景三大家族为首,这三族尽数都是楚国王室旁支所出,固被称为三闾。楚国的令尹昭阳,便是昭氏的宗长。“老夫为政四十余载,还从未见过楚王如此高看一个年轻的士子,如此礼遇一个职司左徒的臣工啊。”昭阳有些感慨道。屈原急忙揖道:“若非令尹提携,屈原此时定然还在旬阳做县尉。”“不成想屈原也会说奉承之言了。”昭阳不动声色道。“尽皆乃肺腑之言。”屈原认真道。屈原确实是昭阳一手提拔上来的,不然单凭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如何能担任掌一国之邦交的左徒之职啊。“哈哈哈哈哈……”昭阳笑了一阵,面容骤然转身,神色严肃道:“这正是老夫要提醒汝的。汝可知刚刚在朝殿上的那番话已经得罪了多少人吗?居官者,常言肺腑,便是祸言。心有所想,存心即可。公然若示,世人皆知,然而世人如何所想,汝当如何得知?汝今日之职,非昔日小小一县尉,乃是主管邦交国策的左徒。汝可知否?”屈原站在原地,眉头时皱时缓,待昭阳说完,当即问道:“还请先生详解。”自爵官以来,屈原便以复兴楚国为己任,他是坚定的新法维护着,他认为楚国若想得强,务必要效法秦国那番,集权于王室。虽然屈原不能尽数认同对方所讲,但对于这位宗族的慧者,他还是非常尊敬的。况且对方的身份还是楚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令尹、上柱国。昭阳目光注视着屈原的神情变化,抚须道:“秦、魏两国这几日谴臣使楚,汝将如何应对呢?”对于这位后辈的性子,昭阳是再了解不过了。屈原当即脱口道:“昔年屈原初居旬阳之时,恰逢秦国举兵犯我边境,屈原有幸与秦军交手,秦国虎狼之心不可不查。再观今日秦国所为,屈原以为,秦国当为我楚国之宿敌、劲敌。而今、魏相公孙衍四处奔走,力促五国合纵,楚国正好借力弱秦,以除心腹之患!”昭阳微微点头,旋即反问道:“汝就如此说与秦使?”屈原一愣,“那该如何说?”昭阳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楚国的心腹之患何止一个秦国呢,越国去年趁我楚国伐宋之际犯我边境、魏国昔年夺我陈蔡故地、齐国夺我莒地、韩国与我楚国战于南阳、甚至北边的赵国,他们全都是我楚国的心腹之患。若像汝今日此般,见谁都敞怀明言,列国早已合起来打我楚国了。屈原,汝要切记,邦交如同征战,凡交皆不可明言,应该见机周璇才可为楚国谋求于最大利益。”屈原摒着嘴,对着昭阳郑重揖拜道:“屈原受教,拜谢令尹。”…………郢都,翠贤居。张仪眼神微眯、一脸的沉醉之色。台下的丝竹之声清脆悦耳、乐女随着音乐的节奏迈动着妖娆身姿。不禁使人醉心其中。台下演奏的正是时下郢都最时髦的歌舞曲,橘颂。“秦相可还满意。”楚国的上大夫靳尚谄笑道。“大夫真是好客啊。想我张仪曾居楚多年,也算是半个楚人了。如今却是第一次来到这般奢华之地。这么多美食,皆招待吾一人。往后大夫入秦,张仪都不知该如何招待大夫了。”张仪恭维地回道。“秦相客气了,哈哈哈。秦国太远了,仆就留在郢都便好……”靳尚边说边起身将两人身前的酒水斟满,“我敬秦相一觞。”说罢当心饮尽。“请。”张仪也端起酒水一饮而尽。来郢都之前,他便已经命人打听过了。这现今的楚国新贵、负责邦交事宜的左徒屈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他的政观便是极力鼓吹盟魏抗秦,欲要夺回楚国的旧地商、于。为此在张仪递交国书后,并没有贸然去和屈原商议秦、楚两国的邦交之事。而是通过人脉贿赂,以访友的名义邀约出了与秦国交好的卿大夫靳尚。饮过酒后,两人一时无话。似乎谁也不愿先开口提起秦、楚两国之事。张仪故作沉醉地微闭双眼,跟着台下乐声的节奏,缓慢地晃动着脖颈。“这郢都可真是好啊。”张仪感叹道。“秦相可知,这舞姬所吟唱的是何曲子吗?”靳尚不动声色道。“是何曲?”张仪眼神盯着下面舞女扭动的腰肢,随口道。“这词赋乃屈原新作,唤作橘颂。这曲子更是大王的宠妃郑袖亲自编导。前些时日大王在章华台宴请群臣,王妃竟然亲自下台领舞。之后没两日便传出了宫外,这不,如今橘颂可成了郢都这大小酒肆的招牌了。”靳尚道。“渍渍渍,这曲子真好。”张仪目露陶醉之色道。随即装傻道:“敢问大夫,这屈原何许人也,竟能做出这番佳赋。”“屈原便是我楚国新上任的左徒。”靳尚有些不愤道。“哦?”张仪突然坐正身子,正色道:“我听说,贵国的左徒是个弱冠少年,莫非便是此子?”靳尚点了点头,随后语气有些讥讽道:“屈原可非一般人,他可是我楚国的骄傲啊。”“哈哈哈,楚人一向骄傲。不过这屈原如此年龄便能担任左徒一职,此子是何背景啊?”张仪不动声色地道。靳尚轻咳一声,台下的乐人纷纷朝着屋外退去。“屈原乃我楚国令尹的高徒,同时屈、景、昭三氏宗主皆对其厚爱有加,此子擅长词赋、热衷新政、推崇新法,朝堂之上甚得大王喜爱。民间庶民皆传其清廉、士子皆传颂其词赋……”靳尚道。“得天地之宠,可谓是天子骄子。”张仪道。“谁说不是呢?”靳尚叹了口气:“来秦相,饮酒……”…………郢都,左徒府。“公子,秦相张仪于府外求见。”门外的侍女轻扣房门。屈原放下手中的笔,嘴角不禁冷笑一声。这秦相拖延多日,这不还是来了吗。“请!”会堂之内,屈原、张仪二人相对而礼。两人一时都默默打量起对方。张仪揖道:“久闻左徒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也。”“哈哈哈哈哈,不知秦相所言之名是何名。”屈原伸手示坐。“请!”“请!”“张仪听闻,昔年左徒于黔中,可孤身射杀勐虎,当勇武之名也。”张仪恭维道。“世人皆恐虎狼,屈原却以为、虎狼无所可惧。只需rou食诱之,荆条鞭之,这勐虎便可轻而易举地杀之!”屈原毫不客气道。“左徒高见。”张仪不动声色道。“高见谈不上。说这番话与秦相听,实是想请教秦相,列国邦交是否也可与虎谋皮?利诱之,逞威杀之!”屈原此时完全是忘记了昭阳对他说的那番话,对秦国他是恨之入骨,不仅仅是心中那强烈的家国之观。更是想到昔日同自己并肩作战的二三子被秦军所屠戮、想到楚国的祖地至今还为秦国所占,他就恨不得一日而灭秦。张仪丝毫不恼,笑呵呵地回道:“逞威是要有武力的、买rou是要钱的,若是手无寸铁、又无钱买rou,只怕是自不量力啊。谋皮不成,反入虎口。”“楚国地大物博,不愁买rou之钱。铜铁甚丰,不愁铸剑之材。秦相以为,楚国能否降虎?”屈原道。“哈哈哈哈哈,左徒所言极是。华夏列国,唯楚国傲然独立、正因楚国国富兵强。今日楚国与秦国结盟,便是要互为友邦,共擒恶虎。”张仪道。屈原眼神微眯:“屈原常听人说,秦国为虎狼之国。又听人说,秦国国君贤明,秦臣皆勤勉,孰是孰非真假难辨啊。屈原真想去秦国看看,看看商君变法后的秦国到底是什么模样。”“好啊,左徒若想入秦,张仪来安排。入秦之旅、定叫左徒满意。”张仪道。“不必有劳秦相了,到时屈原自会随着楚国的战车开赴秦国!”屈原道。张仪沉声道:“左徒之意,是要向秦国开战?不知左徒所言,能否代表楚王?”屈原冲着他冷笑一声,没有回话。张仪骤然变笑脸道:“左徒定然是在妄言,秦楚两国早有婚约啊,楚国若真如此,便是公然违背盟约啊。”“秦国会遵守盟约吗?”屈原厉声道。张仪一脸无辜道:“张仪不明白左徒的意思。秦国自与楚国定盟以来,至目下为止,一未起兵犯楚、二未盟国压楚,秦国何时毁约?”屈原摇头失笑:“嘿嘿,秦相善辩之能,屈原佩服。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可瞒秦相的,魏相公孙衍,不日便赴楚。秦相在楚国剩下的日子,屈原就不做陪了。”“左徒主管司职邦交,左徒走了,张仪与谁商谈会盟一事啊。”张仪问道。“秦相大可去找那些向秦国示好,与秦国亲近的人,楚国这样的人不少。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