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酒醉别院诉衷肠 夜起书房密传信
青坤宫内人影重重,宫人们着急忙碌。莫嫣接宫中意旨,惴惴不安进宫伺候,见寤生匍匐卧榻,心忧侯安。 “你们都出去!”寤生喝令遣退打点宫女,转头唤道:“莫嫣!过来!” 莫嫣伴于旁侧,见寤生后背伤痕,淤血红肿,心生怜悯,不忍探看,取盆中巾拧干,轻轻擦拭。寤生“嗞呀”一声,埋怨道:“轻点……可恶!刑部司居然下手这么重……” 莫嫣小心翼翼,给寤生上药,宽慰对曰:“殿下的事,臣女已听宫里人说了。虽然殿前责罚,可大王不还是吩咐御医送来了金创药了吗?”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本宫说的皆是实话!”寤生裹上里衣,靠床褥而卧,嗔怪续曰:“父王虽然表面心狠,可遇事犹豫不决,这才错失了刺杀晋文侯之机!国商宴后,恐怕君上对父王,有所疑虑忌惮了……” “殿下……”莫嫣小心提醒,“莫要妄议朝中之事了……被有心人听去,怕是又有文章可做!” 寤生讶异生疑,不解:“奇怪,平日里不见你如此关心,怎么到这里却一反常态了?”寤生一把用力抓住莫嫣的手腕,质问对曰:“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宫之事?” 莫嫣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摇头,委屈对曰:“殿下……你弄疼我了……” “叔段求情的样子跟你现在这般,简直一模一样,真叫人觉得虚伪!”见寤生瞪大双眼,越来越用力,莫嫣难过,无声啜泣,泪挂脸颊,释曰:“臣女对殿下,并无二心……” 寤生见状,心生怜悯,松手,留莫嫣跪坐旁侧。 “你最好别无二心……”想起母妃殿前泪,寤生怅然若失。母妃到底为谁而哭?寤生和被而眠,吩咐:“本宫乏了,你退下罢!” 莫嫣吞咽,跪安:“是!臣女告退……” 午夜的王宫别院,甚是清冷。莫嫣急匆匆行之,袖巾抹泪,内心苦痛,不巧,撞见飞霞台榭,一人邀月独酌。 莫嫣倚栏偷望,只听背影念念有词,歌曰: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豣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歌者余音袅袅,让莫嫣不禁听入了神。待背影转身发现了她,问:“何人在此?“原是大祭司酹泽,莫嫣顿时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的歌声如此动听醉人! 伊人如若皓月,下凡慰寥酹泽沉寂的心。酹泽欣喜微笑,给她满上一杯千山醉,举杯邀饮。一杯下肚,莫嫣只觉杯酒凛冽,酒气上喉,不禁咳嗽两声。 酹泽递过绢巾,笑道:“莫嫣姑娘,美酒需浅斟慢酌,方可品味个中香味!”见莫嫣似有心事,关切续问:“夜深,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别院四处游荡?莫不是殿下惹你伤心了?” 莫嫣慨叹回曰:“大祭司此言差矣!殿下身份尊贵,臣女承蒙殿下垂怜,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又岂能是惹我伤心?” “哦?是吗?”酹泽细看伊人,对曰:“大王子生性多疑善妒,他对自己的兄弟如此,更何况是你?”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大祭司的眼了……”千山醉后劲十足,莫嫣已觉微醉,迎着晚风,傻笑,喃喃自语:“我从来都不稀罕做什么王妃,莫不是爹爹为了自己的仕途,才把我送进了宫……如若当初我没有入宫,或许我现在,就是名震都邑的画师了,哈哈!” 酹泽被莫嫣的天真逗笑了,“哦?莫嫣姑娘还会作画?” “我本是薄命之人。襁褓之时,体弱多病。不久,又患咯血高热之症,早年夭折。可怜老天眷顾,竟有一仙子,施法将我救活了过来!而作画,就是病愈后自然就习得的本领!” 酹泽激动,一把抓住莫嫣的手,胸中疼痛之感源源来袭,又是这种感觉! “你说什么?什么仙女?” “此事,我是后来才知晓的。我娘当初为了哄骗我,就传言说是仙子救的我。其实是一个路过我府上的女子,见我爹娘思忆成疾,又慨叹红颜薄命,时日无多,所以将心换心、以命抵命,我这才……”话落,莫嫣禁不住落泪,“我太自私了,我对不起那位姑娘……”
酹泽再问:“你可知道,救你命的女子,是何人?” 莫嫣茫然摇头,回曰:“不知道,娘没告诉我……”莫嫣忽而想起腰间的绢巾,“对了,这是那位姑娘遗留之物。”酹泽接过绢巾细细看,纯白的绢巾边角,绣有蓝色水波纹,水波纹上,是一朵盛开的纯白水莲。 洛河神女,有如那碧波上的一株水莲,纯白无暇,剔透晶莹。两岸愚民为了私欲献祭了她,可她却义无反顾,纵身跃进了湍急之流中,从此便跃进了身为黄河守护之神的他的心里。由于听信两岸愚民的胡诌,她曾于新婚之夜刺杀丈夫,又常出逃而未果。到后来,她却又阴差阳错地诞下一子。弥留之际,她还留着他的定情之物…… 酹泽低头,默默抚摸着绢上绣纹,莫嫣抬头撞见酹泽眼中的泪。 “莫嫣姑娘……”酹泽忍泪,规劝对曰:“既是女子舍身救你,你一定好好活着,不要辜负她的遗愿。”酹泽转身,仰头对月,续曰:“凡人一生,不过数载。悲者长叹,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乐者高歌,泌之洋洋,可以乐饥。继而人生苦短,何不一笑以化之?” 酹泽回望,见莫嫣嗝吐两声,扑到于白瓷案几,昏昏睡去。他噗嗤一声,欣慰而笑,不禁抚摸伊人发髻,愈发看得出神。 “神女……” 中正殿里殿,武公在智燕的温柔乡中昏沉睡去。智燕醒,小心翼翼下榻,披了外袍,打开了御书房的门,一番摸索。原以为一无所获,没想到得意外收获,智燕沾沾自喜,兴匆匆写下密信,差殿外候着的贴身宫女晨风送去。 “老爷!小姐来信!”江心亭,晨风面见智父。 “小姐还说什么了?”智父问。 晨风摇摇头。 “知道了,你且让小姐继续盯着,如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是!”晨风拜别。 智父打开信笺,信曰:“药方需三载方可奏效”,智父狡黠以笑之。 三日,微雨。晋文侯正伏案研究东洛列国图鉴,忽而御书房的窗台上,传来“咕咕”叫声。文侯见之,原是一只白羽信鸽正用红喙和黑蹄整理自己被打湿的羽毛。文侯取其中信笺阅之,曰“药方需三载方可奏效”。 文侯欣然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