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纠结的杨爸

    直播里比赛继续。杨爸的心思却已经不在比赛上了——从开场到现在，武雷雷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如果中国队赢了，那么这个球没打进去也关系不大，但若中国队没赢，甚至是输掉这场比赛，那么武雷雷的这脚略显无力地打门就极有可能被各种放大苛责了。

    杨爸始终忘不了，自己在第一次看世界杯直播时听到的那句解说——“哎呀！这怎么能是劳尔踢出来的球呢？！”

    杨爸是从95年开始关注西班牙金童劳尔的——在他的印象里，这位白衣飘飘的少年灵动飘逸，是童话中的王子。

    而98世界杯对阵尼日利亚开局的那个进球也似乎在向世人宣告——王子即将加冕，要带领西班牙开创足球盛世。

    然而，等到西班牙被逆转后，在劳尔获得那次绝佳射门机会却一脚踢向看台的刹那，解说员的那句“哎呀”从此就深深地烙在了杨爸的灵魂里。

    从此，无论杨爸从哪个角度看——他眼中的劳尔都像个忧郁的王子，总是在满怀悲情地战斗，去拿下一个个奖杯，然后又失去一个个荣誉。

    杨爸无数次泪流满面地看着他摔倒，看着他受伤，看着他踢飞点球，看着他被阿拉贡内斯拒之国家队门外，看着他一次次进球后双手指着自己的号码证明自己还可以，看着西班牙勇夺世界杯而没有他……

    直到，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杨爸看到劳尔头戴工人帽，手捧黑煤，微笑着融入了沙尔克04的大家庭。杨爸才恍然大悟：劳尔一直都是那个快乐的王子。眼下他暂别心爱的皇马转会到沙尔克04，只不过是给自己的足球生涯又开了一个小副本。

    “忧郁”是杨爸自己给画上去，然后背到现在的；而这一切的诱因，就是当年电视里传来的解说员那句“哎呀！这球怎么能是劳尔踢的呢？！”

    解说员并没有问题，这句解说只是他人生中众多解说里的一句，他自己也许早就忘了。

    有问题的是杨爸——“失误”对于运动员的职业生涯来说是何其多而又何其正常的；很多看上去就是世纪惨祸的“失误”也许连当事人都已经忘了，杨爸却把他当成压力自己给背了，还顺便把自己踢球生涯中的失误也一起背了一辈子。

    更糟糕的是，这些年中国足球越踢越差，四处挨骂——无论杨爸逃到哪里，即便他不上网，不开电视也总是与各种谩骂各种段子不期而遇——而这一切，杨爸也给上了色，自己背了起来，背着背着便成了阴影。

    所幸，杨爸后来渐渐清醒——在他糟糕的业余足球生涯里，被0比32虐还有勇气去接着踢下一场，这并不能证明他的抗压能力是强的；在比赛场上处于劣势也能坚持踢下去，这也不能证明他的抗压能力是强的；真正的强者，从不需要证明自己，他们只是去踢。

    醒悟过来的杨爸认清了他的敏感脆弱——那一年，杨爸36岁，杨帆远5岁；那一年，杨帆远不肯打乒乓，要踢足球。

    后来，就有了历鲲鹏和杨帆远的足球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最纠结的就是杨爸——他认出了历鲲鹏就是媒体报道的“解散哥”；他小心翼翼地把历鲲鹏当成路人，呵护不知道是历鲲鹏还是他自己的那颗足球玻璃心。

    他在杨帆远踢球的路上使了一把劲，确保了杨帆远的足球启蒙是由职业球员主导，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万一杨帆远真的走上职业道路，被那些有的没的的各种也许给压垮了怎么办？

    杨帆远进步越快，杨爸就越开心也越担心。

    杨帆远渐渐地展现了他足够的足球天赋；杨爸却在每一次鼓起勇气要把杨帆远往职业道路上推一把的时候，都打了退堂鼓。

    足球是杨爸的最爱，也是他的心魔。

    杨爸不知道其他球迷是不是也这样，因为他从不加入任何球迷组织。他几乎不和别人谈论足球——就连他喜欢的球队和球星也几乎无人知晓，除了他那一双儿女——当然，如果没有杨璟瀓那次带着杨帆远在家偷偷翻箱倒柜的话。

    中国足球已经够糟糕了，杨爸只是想自己来喜欢就够了。所以他白天都乐呵乐呵的，只有夜深人静独自看球的时候，才会为其小声呐喊，偷偷流泪。

    现在，杨爸不着痕迹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他偷偷看着正在认真看球的杨帆远，心道：“如果你是喜欢打乒乓，老爸不会有半点犹豫就全情支持；可是足球，老爸纠结……”

    这时，电视里传出解说员的一声大喝“断得漂亮！后场长传……哎呀，传大了，这球……不对，这球还有——武雷雷在追。”

    杨爸就看见电视里面的武雷雷奋力地甩开巴林队后卫，飞奔着，去追那个被传到二十多米开外的足球。

    巴林队后卫都认为这个球铁定要出底线了，他甚至开始减速不追了；武雷雷却奋力冲刺，就在球要出底线的霎那，武雷雷用一个滑铲把球勾了回来！

    “哇！7号哥哥太厉害了。”杨帆远欢呼雀跃。

    杨爸却叹了口气——巴林队后卫是没追了，但是中国队也没人跟上来啊——这个抢出来的机会要没……

    武雷雷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他用连续的假动作晃过了勉强跟上来的巴林队后卫；他然后回传；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杨爸认真地看着杨帆远说道：“你相信吗。赢了，这个7号会被夸到天上去；输了，这个7号就会被骂到下水道去。”

    杨帆远眨眼睛：“我懂，蜘蛛侠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那天覃鹰也说了，‘输了，其他人只是其他人；被指名道姓的骂的，只有球星’——覃鹰最不怕挨骂，所以他要当队长！”

    杨爸真为中雅感到高兴——新来的覃鹰成熟得就像个妖孽，但凡杨爸自己有半点覃鹰那种抗压能力，他的业余足球生涯肯定会辉煌一丢丢吧。

    “那么，你能不能接受无论输赢、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吗？”杨爸试探着问。

    杨帆远摇头：“不，不不不，我喜欢踢球是我的事情，别人怎么可以指指点点我？”

    杨爸松了一口气，但他似乎又有些失落，那就继续看球。

    “我喜欢踢球，那我就一定会去比赛，到时候真有人指指点点的话，我就当没看见呗！”杨帆远嘻嘻地自言自语。

    听到这话，杨爸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扯动了一下，他继续看比赛。

    中国队和巴林队的比赛，就在杨爸的纠结中过去了。

    期间，武雷雷有一次突破到禁区里摔倒，裁判没判点球；武雷雷还有一次射门被门将扑出后击中了门柱；武雷雷最终没能帮中国队拿下比赛，双方踢成了0比0。

    “留给中国队的弱队不多了！”赛后，铺天盖地的都是这种标题新闻。

    杨爸把早已熟睡的杨帆远抱去睡觉；然后，他就把自己窝在沙发上，看着这样的新闻纠结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