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造成漏水的，是楼上邻居的洗衣机。郑翰本来是气势咻咻地要去理论的，结果是和楼上的男生相谈甚欢，结交成为了新朋友。

    楼上的邻居也是一对小情侣，并且是深大的学长，男生已经毕业，在证券交易所实习，女生仍在读，比郑翰和隋晶鑫高一届，眼看着也是要毕业了。

    郑翰一见如故的原因，是楼上男生也喜爱打篮球。

    俩人本来是讨论漏水的，话题却从墙上的一张海报立刻引到了NBA。他们有共同的偶像，共同喜爱的球队，共同擅长的比赛位置。郑翰喜不自胜，想不到搬出来住，还遇到一个体育知己。于是迅速把洗衣机管道处理好，就带着师兄，兴高采烈的来家里小酌。

    隋晶鑫见他高兴，也跟着高兴，毕竟住在外面公寓，离学校的室友，好友都慢慢产生了距离。

    二人世界呆久了，也是会倦怠的，婚姻中出现的，同在屋檐下两个人的孤独，在同居时期一定会显露端倪。只不过，大多数饮食男女，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的不妥，而是觉得生活日常，也许本应如此吧，一个人的孤单，两个人寂寞，一段关系里造成疏离的不是日复一日的平淡，而是互相了解透彻之后的心如死灰。

    不过，楼上的学姐学长这对情侣，倒是相处的恩爱有加，他们连动作，表情都非常趋同，默契是高度一致的。隋晶鑫曾表示对这种协同感的羡慕，学姐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我们高一就好上了”，便解释了一切。

    曾几何时，隋晶鑫对这种青梅竹马也是向往的，她第一次在聊天室遇到淘淘，就曾幻想成为彼此的幸福初恋。然而天不遂人愿，高中的悸动，被父亲隋满晖的一通教训后草草收场。

    而后面淘淘本人的落差，让隋晶鑫关于青梅竹马的向往，彻底变得遥不可及。

    隋晶鑫看着学长学姐的无声和睦爱情，再看看身边手舞足蹈的郑翰，不知为何，她的心，开始在不确定中摇荡着。

    郑翰在聊天兴奋的时刻，除了指唤隋晶鑫端茶倒水，基本上就不再关注她。或者，突然需要有人分享他的激动时刻，他便一把拉过隋晶鑫，拍着大腿笑的不能自己。

    隋晶鑫非常不喜欢这种模式，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有一次，她跟学姐在一起擦拭茶杯的时候，学姐意味深长地问隋晶鑫，“你了解郑翰多吗？你们如果准备结婚，你心里有底吗？”

    隋晶鑫答不出，她慌乱的笑笑，撩了一下额头的碎发，咕哝着回：“嗨！看吧，也还没定呢。”

    学姐也不追问，只是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隋晶鑫又何尝不是内心凌乱的呢，自从和郑翰和好之后，她感觉一切变得很快速，不受控制的快速。为了不伤感情，他们俩约定俗成的，都没有对彼此的上一段恋情，追问过往。

    隋晶鑫知道，郑翰在回到自己身边之后，是一心一意的，这让她很欣慰。可是与此同时，她觉察到，离的近了，她反而开始觉得郑翰陌生起来，他的阳光外表，不能遮盖其他许多隋晶鑫不能接受的东西，比如生活习惯，比如不够沉稳的个性，再比如不够坦诚的心扉。

    情侣间，如果嫌隙开始产生，那么被放大，再到爆发，只是迟早的事情。

    再过几天寒假正式开始，同学们就都纷纷准备回家过年了，

    郑翰特别筹备了一桌宴席，邀请学姐学长，还有篮球队的几个好友，在家里聚餐。

    隋晶鑫也非常用心的准备，采购食品，餐具，礼物。连20斤的大米也是自己挣扎着拎回家的，在这劳苦奔波的两天里，隋晶鑫觉得自己是在复刻着母亲梁玉娥的生活，默默付出和cao心都不少，却始终是家庭的配角。

    更刺心的是，在隋晶鑫围着厨房忙碌转圈的时候，郑翰四仰八叉的歪在电脑转椅里，抓着手机高谈阔论，欢声笑语。

    隋晶鑫听的出，郑翰是在跟家里人计划寒假的旅游安排，他在电话这端指点江山的豪迈，不像是放假回去探亲，反倒像皇帝出巡。

    隋晶鑫很羡慕郑翰跟家里人那种无拘无束的态度，可以跟他父母畅所欲言。这种在很多家庭都司空见惯的模式，在隋晶鑫的原生家庭里，倒成了足足的奢望。

    突然间，郑翰欢声笑语突然变得低声而模糊，隋晶鑫竭力让手中的活计不发出任何干扰的动静，因为她非常想知道，郑翰低语交谈的内容。

    连听带猜的结果是，郑翰跟家里人说起女朋友的事情，态度变得模棱两可，他只说学校有个女孩儿，就先谈着呗，连隋晶鑫的名字都没有提起，更没有要把隋晶鑫带回家过节的想法。

    之前学姐好奇地问隋晶鑫为什么不和郑翰一起回家过年，她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太多想，可是眼下郑翰的这种模糊的态度，突然间让隋晶鑫心里漫出一种委屈，她把头勾的低低的，指尖用力地扯掉豆角的边边须须，抬头望见窗户反光里自己隐暗的影子，觉得悲从中来，那影子哪里是自己，分明就是母亲梁玉娥的样子。

    隋晶鑫没来的及掉泪，门铃就叮叮当当地响起。郑翰的几个好友早早就到了，进门就是一阵喧哗笑闹，把隋晶鑫的悲伤，像马桶里的水一样，冲走了。

    饭菜齐备，家宴丰盛，大家例行公事地对隋晶鑫的贤惠极力赞美了一番，这让郑翰非常的开心，他灌下几杯白酒之后，眯着泛红的眼睑，把腮帮子咧的开开的，嗓门忽大忽小。在这方寸之间的宴席里，他是聚光灯下的中心人物，就像他每次驰骋在球场上被大家欢呼的感觉，让他非常享受。

    只是这种宠爱，在不久以后要面对的社会生活里，恐怕会变成永恒的回忆，所以对这稍纵即逝的高光时刻，郑翰显得尤为感慨和珍惜。

    隋晶鑫和学姐缩着身体挤在饭桌一侧，她们在一群雄性激素爆棚的男生中，只能保持微笑和沉默，偶尔被提及，也是作为虚假吹捧的对象，抑或是玩笑波及的人物。

    学姐有学长的百般庇佑，毫发未伤。而隋晶鑫却没那么走运，她在郑翰喝到有些语无伦次的时候，变成了众人目光揣测的对象。

    起因是有个男生玩笑着说自己也暗恋过隋晶鑫，但毕竟兄弟之妻不可欺，看着隋晶鑫的贤惠，非常的懊悔当初没有跟郑翰公平竞争一下。

    郑翰仰脖灌下两杯酒，挥舞着舌头，用手指着隋晶鑫，用力说到，“哈！你喜欢就拿去！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送你了！”

    大家有些意外，虽然玩笑，但这话听起来，很是不尊重。于是大家开始刻意不再给郑翰倒酒。但一个人如果着意要发酒疯诉说心事，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

    郑翰继续挥着手指，“你们哪里知道，我这个老婆！她！有多浪！她！跟我在一起之前，不知道放倒了多少人，哈哈哈，那方面，女中豪杰啊！不可小看啊！”

    这话语，让所有席中人都如坐针毡，这胡说八道的言语里，隐藏的巨大信息量，是一对情侣间最隐秘的事情。这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大家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尽量低着头不敢接话。

    学姐给学长递了个眼色，学长一边去哄郑翰，一边岔开话题。学姐起身走到厨房里，关上门，把手握住隋晶鑫颤抖的肩，低声说：“别哭，要装作没事，不然大家不就当真了？别犯傻！”

    隋晶鑫原本决堤一样的悲伤被这简单的几句话一下给止住了，她吞回泪水，感激地看了一眼学姐，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表情，转身出了厨房，什么都不解释，也不发怒，只默默地扶起郑翰往卧室走去，大家见状，也非常识趣地纷纷告辞，留下一桌东倒西歪的杯盏剩菜，在白色日光灯凛冽的照射下，伴随着隋晶鑫努力遮掩的哭泣声，一切都显得破败不堪。

    隋晶鑫红着眼睛，一夜没睡。

    这一晚她像是一个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节奏稳定地收拾着宴会的残局。整个过程里，她的眼泪蓄满了眼眶，到达了一定重量，便齐刷刷地滚下来，吧嗒吧嗒地滴在前襟上，桌面上，甚至地板上。

    她也不去擦拭，只是埋头洗洗刷刷，她像是在和自己赌气一样，要耗光所有的力气。

    厨房和客厅所有的物件都整理好，清洗好了，地板也擦的一尘不染，泛着湿润的光泽。

    隋晶鑫觉得腿关节变得钝且僵硬，挨上沙发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头发也一缕缕的黏在一起，混合着泪水和汗水的味道。

    她两眼盯着墙壁上她和郑翰的合影，陷入了麻木和空洞的状态。照片是隋晶鑫的室友抓拍的，那天阳光温热，鸟语花香，风和日丽，郑翰在宿舍下面等她一起春游，隋晶鑫的头发还没干透，在她抚弄头发，侧脸去跟郑翰说笑的时刻，这张照片就定格了，阳光罩着俩人，金色的光线在隋晶鑫的轮廓外勾出了一种模糊而动人的线条，郑翰看她的整个表情都生动极了，眼里除了爱还是爱。那天的他们俩，鲜活明媚，就像是刚长了颗粒籽的向日葵，饱满高涨，生机勃勃。

    从那时到今天的以泪洗面，这也才过去了不到一年的时光。

    隋晶鑫再回头去看卧室里横七竖八躺着的郑翰，满脸油光，张着嘴呼吸，像一个在案板上垂死的鱼，隋晶鑫没有厌恶，只是悲凉，她第一次像一个中年妇女一样见识到了生活的另一面。所谓爱情，天长地久，在不足一年的同居日子里，迅速的变了质，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等郑翰醒来，他们就分手。

    喝醉的人在不清醒的状况下，犯了天大的错误，都可以在睡醒之后，自己跟自己一笔勾销。

    第二天快到中午，气温都升腾起来，窗帘缝隙间的阳光拼命的要钻进来。沉睡多时的郑翰终于翻身醒来，他先是睁大眼睛沉浸了一下，然后再闭上，接着抱起枕头在床上蠕动，伴随着哼哼声。

    隋晶鑫呆呆的看着他，觉得陌生而可笑。然后就听见郑翰呼唤自己，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侧对着郑翰，他准确无误地搭到她的胳膊，紧紧攥住，然后粗着喉咙开始撒娇：“晶！你起来干嘛？我都没睡醒呢！”

    隋晶鑫从嘴里咕哝了一声，没有实际内容，一晚上没开口讲话，她的喉咙被堵住了。

    郑翰用两只手臂环住隋晶鑫的腰，继续撒娇，“渴！给我水！喂我水！”

    隋晶鑫无奈地笑笑，起身去取了矿泉水来，递给郑翰，看着他咕咚咕咚的喝的剩个瓶底。

    郑翰丢掉瓶子才发现隋晶鑫的异常，他伸过脑袋，睁大眼睛盯着隋晶鑫那烂桃一样的双目。他张了张嘴巴，开始挠头，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他撑起身子，心虚地问：“晶？怎么回事？”

    隋晶鑫嘴角颤动了一下，努力地笑着，头低了，又快速地抬起，平视着郑翰说：“那个，咱们分手吧！”

    郑翰从不解变得震惊，他把整个身体坐直，用力拉近和隋晶鑫的距离，声音有些颤抖的说，“为什么？”

    隋晶鑫平静地答“你真地不记得你昨天说了什么？”

    郑翰茫然的摇头，焦急地说“晶，不是！你这！总地让我明白吧？我真的想不起来我说了啥，怎么这会儿就，这样了？”

    隋晶鑫咬着嘴唇，偏了头，她在思考怎么去重复那个击碎她心情的话语。

    俩人愣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郑翰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楼上学长打来的，郑翰接起，在听筒这边认真而尴尬，连续的嗯哦的应着。应该是学长简述了昨晚的事件，劝说郑翰及时道歉。这通电话打的是如此智慧，把隋晶鑫不能言说的痛楚及时传达给了郑翰。

    放下电话，郑翰涨红了脸，他再次拉起隋晶鑫的手，很认真的说，“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真心的说那些话的，就是胡话，真的！”

    隋晶鑫笑了一下：“如果在心里没有印记，哪来的胡话呢？我的不完美，让你很不安是不是？”

    郑翰知道隋晶鑫已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低着头不语。

    隋晶鑫：“那么好，你和你的初中女同学，之前抱在一起的那个，你们就没有过吗？”

    郑翰的头更低了，他无法否认，同时也开始醒悟。思虑良久，他说道：“晶，你知道，咱们是打算结婚的，我对你，是认真的！所以，我会觉得有点难过。”

    这句话，成功击中了隋晶鑫，不偏不倚，若是郑翰反驳或者狡辩，她会更坚定分手的信念，然而耳朵里听见的这句真诚的解释，是那么有分量，这种欲进还退的说辞，像一个火盆在烤着隋晶鑫，让她动弹不得。犯错是因为难过，难过是因为在乎，在乎是因为想要天长地久，根源的根源是想给这个女人足够的安全感。

    这连环套的解读非常完美，它完完全全契合了一个女人的心路曲线，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那是见识浅，真的遇到一个高手，用女人最复杂的思维来宽慰她的情绪，效果不要太惊人。

    只可惜，隋晶鑫无法看透这些弯弯绕的心思，她只知道，眼前的郑翰，为了她，受尽了委屈。这让隋晶鑫开始惭愧，那个被郑翰珍视的自己，却在那样的糊涂日子里轻率地交付给一个背叛了家庭的男人，一个自己并不留恋的男人，所以，自己还是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