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严岩扔了两粒花生米进嘴里，指着窗户说：“唉？我刚才进教学楼之前，看见侧面走廊有个姑娘在嚷嚷，高高的个子，有点像XJ人的，是你的学生吧？旁边儿是个男孩儿，看着还没她高，尖嘴猴腮的？” 戴伟明叹了口气：“陈琪娜，那个矮个儿男的，是她男朋友，快毕业了。” 严岩一脸惊讶，“不会吧？这什么娜是眼神儿不好还是头脑不好？这也完全不匹配啊！” 戴伟明喝口酒冷笑道：“现在的女孩儿，搞不懂！想什么猜不透，说的话也猜不透，整个人都猜不透。” 严岩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碎屑，把上身往桌子前面探了探，压低声量说：“哎我说，你和那个什么晶的怎么样了？你家罗萌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戴伟明猛的抬头，眼镜后面闪烁着警醒的目光，急促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老婆跟你说什么了？” 严岩晃了晃脑袋，“跟我，倒是没说什么，但是有一天我听她俩打电话，叽叽咕咕的，有你的名字，还说手机什么。” 戴伟明这才想起，那晚在厕所发信息，被罗萌推门看到的情景，苦笑了起来，“呵呵，这么多年，我以为她比一般人都要迟钝，没想到，也会怀疑了。” 严岩：“哈，这个就是你见识浅了，我跟你说，这女人啊，但凡觉察丈夫不对劲，那隐藏在身体机能里的小雷达立刻就能激活了，全方位无死角的侦查你的异样，直到发现问题。况且了，你家罗萌不是迟钝，她只是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也没想到枕边人花花肠子这么多呀！” 戴伟明不轻不重地打了严岩一拳，继续撇着嘴，抿了一口酒，缓缓吐出一口酒气，“嗨！老婆呢，不能说不好，对家，对孩子，没的说！可是，我每天回家，看到她，一成不变的发型，一成不变的睡衣，一成不变的口气，我就觉得累！本来回家就是想轻松一会儿，结果回到家就是没完没了地唠叨，什么孩子不听话了，电费涨价了，楼下刘奶奶不栓狗了，这些跟我说，跟念经一样的，有他妈什么用？你说？有他妈什么用？我还得听着，还得附和她，讨论，说的不合她的意，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吼，从职称低到收入少到我父母不给钱，仿佛我是全天下最没用的男人，那你他妈跟我结什么婚？” 严岩微微的点着头，继续吃着花生米，并不切断戴伟明的控诉，他知道，一个中年男人的压抑，是积累在每一天每一秒的每一个细节里，外人没办法判断对错，家务事，是天下最难劝的事。 戴伟明喝口酒继续说：“水晶就不一样，她很安静，非常安静。但是她很有趣，我每次跟她在一起，都觉得时间过的好快，都像做梦一样。” 说到这里，嘴角略微翘起，白白的面孔也像桃花绽放了一瞬。这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不小心流淌的轻浮甜蜜，就好像是猛的打开一罐被遗忘多年的雪花膏，那腻甜却呛鼻的味道，让一般人还不太吃得消。 严岩眼皮子也没抬，平淡地说：“然后呢？娶个安静的，有趣的，跟现在的大闹一场？安静有趣的，过了十年，也一样唠叨的是孩子不听话，电费涨价，楼下婆娘的狗！” 戴伟明赶紧连连摆手：“不不，你不明白，你不了解水晶，她不会的，她一辈子都不会是那样的人，她们不一样的！” 严岩笑道：“不一样？可能有点儿，但是！生活轨迹决定了一个人的模样，她不一样，是因为她花父母的钱，吃食堂，住宿舍，风花雪月，鸟事不烦！你让她柴米油盐十年？能有什么不一样？” 戴伟明没急着反驳，但明显也不认同，他只是硬着脖子望向窗外，那繁星点点，连成线，像是隋晶鑫的线条。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觉得不一样又有什么用呢？在隋晶鑫的眼里，他和其他男人，已婚男人，父亲，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跑回家庭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天地一片白茫茫，了无生趣的疲惫，人生的轨道再次看不到尽头的累。 隋晶鑫中午吃的半饱，在宿舍略收拾了一下，又在电脑中心的座位上稳稳地扎下根去，这学期的课程不多，大部分的下午都没有课上，学业上的压力似乎是上个世纪的往事了。 她最近最关心的，还是那些网络上的人和事。她熟练地打开聊天板，一个闪烁的头像马上弹出，这是一个戴棒球帽，大眼睛的男孩头像，看起来腼腆清秀，网名叫“嶂抱” 收到好友申请，是隋晶鑫每天都会看到的，各种各样挤眉弄眼的年轻男孩，用各种各样奇异花哨的头像和网名粉饰着自己。一开始隋晶鑫还很欢喜的接受，后来发现，对方经常聊天文法不通，错别字满屏，她的厌烦顿时蔓延开来。所以对于陌生人的加好友申请，她统统都置之不理。 但是眼前的这个“嶂抱”无论是头像还是网名都让她耳目一新，况且，这个人也并没有要求加她为好友，只是发送了一条临时信息：“你好！听说你找我？” 隋晶鑫看的有点莫名其妙，她完全没有印象自己有找人的行动，她沉思片刻，回复道：“你记错了吧？” 嶂抱便不再回复，头像静止了。 隋晶鑫推了推眼镜，转头翻看八卦新闻去了，但心里总觉的有什么放不下似的，把和嶂抱的对话框打开又关上，来来回回。 在隋晶鑫准备关掉电脑的时候，嶂抱的头像又闪动了，隋晶鑫心头热了一下，立刻点开了对话框，字体大了一号，几条信息噼里啪啦地飞出来 “美女！还记得我吗？” “在漫画讨论区！侦探柯北！” “你说喜欢那幅画的！想起来没？” “嶂抱，就是作者，原画作者！” “原谅我没传达明白，我说你找他，是想介绍你们认识！” 看到这里，隋晶鑫一拍脑门，原来是他！侦探柯北，没错了。隋晶鑫抑制不住的喜悦，身板都坐的端正了许多。 “哈哈，是你呀，我当然记得你，还有那幅画，谢谢你介绍我们认识！” 虽然隔在屏幕的两端，这种初识的喜悦是那么真切，隋晶鑫放佛在空气中，分别跟两个男生握了握手。 “那OK啦，你们聊！”看样子，是柯北又把键盘还给了嶂抱。 对话框新的信息，字体又缩回了原样，小小的，素素的字体。 “你好，我叫乔嶂抱，很高兴认识你！” 隋晶鑫非常诧异，“乔嶂抱？这，是你的真名？” “是的，取自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王安石的诗”嶂抱回复道。 隋晶鑫：“好别致啊，这首诗有什么特别意义呢？” 嶂抱：“嗯，这个，以后熟悉了再解释吧，我要去吃饭了！” 隋晶鑫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18:00了，窗外的光线都沉下去了，到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也开始饿了。 “好的，那你赶紧吃饭吧，我也去吃饭。” 隋晶鑫作为一名粉丝，非常识趣而知礼。 对方只发来一个淡淡的表情，头像旁边就多了俩字“离线” 简单的初识，简单的介绍，简单的告别，隋晶鑫在这简单的过程里，觉察出了对方的清冷，但又真实，她缓慢地收拾了提包，凝视了一会儿对话框，活动了一会儿双腿，关上电脑，才慢悠悠地晃回宿舍去了。 隋晶鑫放下提包，伸了个懒腰，拿起东西准备去洗漱，刚走出门口听到宿舍电话铃响，就听见室友叫她“晶晶电话！” 隋晶鑫心头一紧，她很怕是戴伟明的声音，但接起来才知道，是父亲隋满晖。 “晶鑫？哦！是你！怎么不在宿舍呢？下午找你就不在！” “唔，爸，我上自习室了。” “没事，上自习好，在学校就是要学习！” 隋晶鑫听着觉得耳朵洞痒痒的，同时听到母亲梁玉娥那怯巍巍的插话“跟囡囡说，要喝水，喝热水啊，不敢喝凉水啊！” “闭嘴呀！吵死了，我在跟女儿讲话呢！” 隋满晖暴躁地训斥着老婆，继续洪亮着声音说道：“哦！找你是跟你说，奶奶这周六过生日，七十大寿！你怎么样也要回家跟我们一起给奶奶拜寿的！听到没有！” 隋晶鑫耳朵被震的又痒又痛，连连答应，祈盼着隋满晖尽快结束通话。 在电话挂断前，又听到梁玉娥的努力嘱咐 “喝热水呀，囡囡不敢喝凉水呀！” 探视间的玻璃对面，梁玉娥的嘴角颤的厉害，她垂下的眼睛望着隋晶鑫裂开的唇纹，心疼的要哭出声来，不断低声重复着，“该多喝水的呀，喝热水！”随着，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保温瓶，还套着包装纸，隔着玻璃指给隋晶鑫看，很快被狱警制止了，又无奈地放回了布袋子里面。 “妈，你别难过，家里都好吗？”隋晶鑫颤着声音问道。 “哎！-”梁玉娥用手背不停地擦拭着眼睛，并着额前的几缕闪着银光的头发遮住了脸，但嘴角却一直在打颤。 隋晶鑫望着她，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事。 梁玉娥缓缓地低头道：“本来呢，你的事，瞒的过去的，你奶奶年岁大了，人也不像以前精明，搬去你姑姑家住一住，你的事呢，不跟她说，是为了她好。 这不，你爸也病倒了，有一段日子，你和你爸都不去看她，她就老念叨。小姑就多了句嘴，说你惹上官司了，出不来，这下好的了，奶奶听到了，一下子病就加重了，现在连话都讲不了。”梁玉娥反复搓着眼周，下垂的眼睛愈发垂的厉害。 梁玉娥的悲伤让隋晶鑫无法感同身受，无论是母亲或者她自己，在奶奶身体强健，精神矍铄的时候，她俩都是被藐视的。梁玉娥，不用多说，在奶奶的评价里，没用和迟钝是重复率相当高的形容词。而隋晶鑫，作为亲孙女，也并未能逃脱那份刻薄的亲情，在奶奶的目光里，隋晶鑫如芒在背的不只是挑剔，而是一种惋惜，惋惜于她的性别，惋惜于她身上有梁玉娥的影子。所以在隋晶鑫的感受里，奶奶是没有温度的，对于一个没有温度的人，她又能怎样地给予真切的思念和关怀呢？ 嶂抱和隋晶鑫的初识，也是完全没有温度的，他只是礼貌性质的跟她打了招呼，甚至都没有真正地加她为好友，这让隋晶鑫有一些挫败的小难过，虽然她没有见过嶂抱，也不了解他的性格，更别说感受到他的目光，隋晶鑫还是忍不住地开始牵挂这个陌生的人。 她把嶂抱画的那幅卡通像的图片打印出来，夹在床头的一本书里，时常翻出来看一看。嶂抱的这种反差让她有些不理解，从画作上看，这应该是一个有着柔软丰富内心的画家，他该是一个常常笑着，说话轻轻的男孩。 隋晶鑫更觉得嶂抱是个很值得探究的人，这比她上那些无聊的专业课有趣多了，那种想要靠近一个人的渴望，从来就不曾这么强烈过。 第二天下午，隋晶鑫连课都不上了，直奔计算机中心，迅速地打开聊天板，期待的头像闪动并没有出现，甚至，嶂抱的头像已经不在她能看到的列表里面了，是啊，他们连好友都不是，现在连痕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