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祟的香水味（一）

    1、

    “刘炎去外地疗养，听说正在办理病退。”郭韦刚抱歉的话反复了三回，看乐橙没什么反应，试探道。

    “警方有什么明确的结论吗？”

    夜晚的快速路空旷寂静，有一种超越世俗的岁月安稳，她脚下放松。

    “含糊其词，若真有什么结论，就是直接开除公职，说白了长丰还是有人愿意保他的，你说一个没有价值的人谁会保他？”

    乐橙沉默着。

    郭韦刚忍着焦急，“王乾龙以后主管发改委，北清......怎么还不来和他拉拉关系，我看很多资本公司都有人来，听说明年长丰电厂要改制上市。”

    “常宏那边有消息吗？”现在的关键是为什么有人把刘炎的事捅出去，让北清的立场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是有意还是偶然。

    “他只查到当晚扫黄办接到一个陌生的举报电话，网络电话，时间地点，说得非常清楚，最蹊跷的是他没有拨打110，而是直接打到辖区派出所，说明他非常了解派出所那帮民警的习性，这种事肯定会查。”

    目标明确，手段直接，看上去并非偶然呀。

    刘炎的事对北清虽然有影响，但并非没有挽救的可能，影响最深的恰恰是她。

    “你要小心。”郭韦刚小心翼翼地说。

    看郭韦刚懊恼地还想说什么，乐橙直接打断他，“你别多心......北清现在很复杂......你最好别掺和，站稳自己的立场就行。”

    郭韦刚知趣的没再追问。

    她还是储能科技项目负责人，可也只是名义上的负责人，所以项目出事她没有主动要求去危机公关也无人指使她前去斡旋，大家都默认目前这种状况，她仿佛突然间陷入沼泽，既无法自救也无人搭救，自生自灭。

    “为什么？”她怒不可遏地狂拍方向盘，沃尔沃在道路上划了个S，她不明白怎么一夕之间她会落到如此境地，她无数次复盘自己在项目上的每一个决定，不仅没有出错，有些还可称得上超常发挥。

    马涛对她的处罚看似手下留情，实则把她钉死在这个项目上，拖上两三年，什么菜都凉了，更何况她耽误不起两年的时光。

    她眼前突然闪过一张半个脑袋被压扁只剩下一只眼睛的面孔，那只瞪得溜圆的眼睛描绘得格外漂亮，散开的瞳孔像薄雾一样阻拦了它望向远处的视线，只留下一片茫然。

    她忙摇摇头，刚才在殡仪馆只仓促地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以为自己什么也没看清......

    那只眼睛完全从惨不忍睹的人体上割裂开来在她眼前晃悠，那是一种认命的死寂。

    心里的郁气倏地散了，早上还在她面前耍着花腔的人现在就死了......至少她还活着……她笑不出来却有着实实在在的痛快。

    她拧开收音机。

    ……生活不仅仅有诗与远方，也有生活大舞台等着你，听众朋友们我是千鹤，今晚我们来谈谈丝绸之路的埃及。一阵悦耳的手鼓伴着充满异域风情的手风琴声响起来……

    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自己在夜色里披荆斩棘。

    猝不及防，像被闷头打了一棍，乐橙脑子一蒙，她下意识地踩死刹车，趴在方向盘上。

    “又来了。”她还来得及想，不再害怕，不再战栗，

    那声音毫无意外又在耳边响起，咣当咣当，单调而锐利，像刀刃在神经上刮擦，只有全身缩成一团才能抵御那声音的折磨。

    她已经习惯这一切，没有急着像驱赶瘟神一样把那声音赶走，而是把脸死死地圈在双臂中，双手紧攥方向盘，想借着方向盘给予的力量等待一个男人那句奚落的话再次出现。

    一辆车风驰电掣地从由远及近，脑神经倏地一松，一切随着疾驰而过的车远去。

    乐橙失望地闭上眼睛，她默默数到十，缓缓睁开，视线从方向盘上缘望出去，那轮暖暖的橘色灯光在夜色里绽放出的华丽性感毛茸茸的挠在她的心口，她使劲眨了眨，把泪水压回眼眶。

    车子已经歪到桥边，险些撞在护栏上。

    今天那句话没有在耳边响起。

    她从车上下来，桥顶风很大，带着整个城市摇摇晃晃。

    内科大夫说此症多因脑髓空虚，或因火郁，痰湿阻滞所致，属于脑神经疾病，最好请中医系统调理；精神科大夫说这叫幻听臆想，能听见本不存在的声音，需要心理和药物双管齐下。

    治过一个疗程她就彻底放弃，她不觉得那是不存在的声音，恰恰相反她觉得那是曾经存在过的声音。

    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方块已被摩挲得起毛的黄色便笺纸，打开，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是你，还是他，你选一个，给你一分钟，过时不候。

    这话偶尔会随着脑子里磨砺的声音出现在耳畔，清晰无误。

    乐橙下意识地抓紧护栏，纸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那是明目张胆地威胁恐吓。

    她旁敲侧击过父母，同学，甚至找到警察局查过案卷，她这小半辈子不可能受过什么让她选择遗忘害怕面对的伤害。

    上周她突然意识到橘色灯光似乎和那声音有着某种密切关系，只要橘色一出现那声音就会随之降临。

    她抬头看向亮着橘色灯光的窗口，那是她亲自不远千里扛回来的全自动LED水晶灯，三种光型，橘色光在卧室里会让她产生一种绝妙的冲动，她以为她找到解决他们夫妻问题的钥匙。可除了买回来那晚用了一次外，江卓就再不愿用，他解释说她这样不正常，让他感觉她并不爱她，需要依靠外物才能勉强维持亲密关系，他希望他们之间真正能做到水rujiao融。

    她仰头迎着那橘色，橘色渐渐放大铺天盖地地罩下来，她慢慢闭上眼，坠入一个密闭的橘色空间里，狭**仄令人呼吸不畅，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正看见自己漂浮在橘色空间里呆滞的眼睛，若隐若现，咣当咣当的声音在耳边磨砺的她整个身体麻木不仁。

    是你，还是他，你选一个，给你一分钟时间，过时不候。

    她倏地睁开眼，软软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