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牡丹春魅影（三）

    45度视角，画面里一大半漆黑如墨，映衬着右上角一条色彩斑斓的烂漫彩练。

    江卓把进度条调整到22：45分，两手端着电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画面。

    这幅怪异的画面只维持了五分钟，22：50分，大片的黑色仿佛被月色点燃的海面，泛起一片银色，一道车灯突然刺破黑暗照过来，青灰色釉面瓷砖墙上挂的几个蜘蛛网上的蚊蝇都看得清清楚楚。

    车灯扫去青灰后墙，车子突然摆脱束缚，嗡地一声与后车拉开距离，后车仓促地也跟着左拐，车灯随着车头左摆扫出一个扇面，依稀能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右手抬起仿佛在呼救，而后车车轮无情地避开那人的手，无声地滚过去。

    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

    江卓屏住呼吸盯着屏幕，漆黑如墨的拐口仿佛藏着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噬了倒在地上的人影。

    屏幕下的时钟不紧不慢，把他的心撑得快要绷不住。

    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画面上依然是大片的黑映衬着右上方斑斓的色彩。

    但江卓知道在这一小时里，那一隅夜幕下有一个人的生命正慢慢流失，直到永远逝去。

    他懊恼地闭上眼睛，万分后悔关闭了声音收录功能，他一直信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手机铃声突然想起，江卓一激灵，忙把画面换到一张图纸上。

    ......

    再一次坐在尚昆面前，江卓有些不快，但还是极力摆出宽容的态度，苦笑道，“尚警官，你的提醒又一次得到验证，你们警察真不能打交道。”

    “知道就好。”尚昆像没睡醒，懒懒地应了他一句。

    江卓脸上的笑也淡了。

    “乔宇和陆瓷达不成和解，牡丹春案就得办下去，我们在核实当晚在场人员的笔录时，发现你的口供有问题。”

    江卓一愣，非常配合，“是吗，或许没说清楚？”

    尚昆把证词从档案袋里拿出来递给江卓。

    江卓把口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怎么了？”

    “其它人与你的口供有出入。”尚昆忍着不快，语气不善。

    “其它人，谁？”

    “迟早会知道，是李娜！”

    江卓一愣，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她说了什么与我不一样的。”

    “你说事发时你被挤到窗边，而她说你当时不在窗前。”

    江卓的心口颤了颤，“我当时被那伙人顺势推着退到墙边，感觉自己后腰是抵到窗台上的，被压得喘不过气，只得松开乔宇，拼命往外挤，听到酒瓶碎裂声，碎玻璃四溅，大家一哄而散，那时候我的确离窗户有个两三米。”他语气不是很笃定，“说实话，当时牡丹春灯光昏暗，你推我攘，大家对自己的位置恐怕都只是个大致估计。恕我直言，无论我在什么位置，都不可能绕到露丝后面袭击她，左右拦着沙发，我要过去还真不容易。”

    “你想多了，我们只是在核对在场人员的口供，现在无人承认故意伤害行为，说明其中有人没有说实话。”尚昆拿起档案袋抖了抖，“当时现场一共十九人，每个人的行为或多或少都会被其它人注意到，所以核实口供很重要。”

    ......

    走进办公大楼时，前台忙迎上前，眼神闪动，“江总，那边有人找。”

    工位上有不少人抬起头，虽然没直直地看出来，但余光却紧紧地跟着他的动作。

    江桌抬眼望过去，接待室是全钢玻璃中间加了一道腰线，正好把人的头脸遮住。

    “什么人？”他问。

    “一位女士。”前台与工位上的人正在对眼神，听见他的问话，有些愣神，“没有预约，也不愿报姓名电话，开始我想让她离开，但她坚持要等您，所以……我只好让她……”

    江卓又看了眼那人露出的裙角，轻薄的黑色纱质面料下一双白色运动鞋，既不专业也不正规，还很幼稚。

    “什么样的人？”江卓不解地问，他接触的人都是圈子里的专业人士，尤其是找到公司的人。

    “是个，小姑娘。”前台意味深长地提醒道，特地把小字咬得十分清楚。

    “让她来我的办公室吧。”

    “好。”前台了然地撇撇嘴，和工位上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江卓习惯性地首先打开电脑登上公司内网，看看公司的通知和安排。

    “江总，你好。”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走廊里回响。

    竟然是李娜。

    江卓皱起眉头，不快地靠向椅背。

    他从来不记夜店女人的长相，但还是记得那晚的李娜即使在一众公主中算是清纯的，眉梢眼角依然有着nongnong的风尘味，可面前的她，眉毛描得细长，贴了假睫毛，嘴唇上是女人们正喜欢的饱满的猩红色，那份稚嫩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江总，给您。”李娜递上一份包装精美的文件。

    个人简历。

    江卓小小地吃了一惊，心里竟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忐忑。

    “这是我的简历，明天七月我毕业，我想到大哥的公司来实习。”李娜笑盈盈地说。

    江卓回过神来，“这是何意呀，李小姐。”他把小姐两字咬得很重。

    “我想来你公司实习。”李娜也一字一顿，说得更加清楚，“我知道你有权决定实习生名额。”

    “我不明白。”江卓把李娜的简历甩过来。

    李娜像没看出他的气恼，依然喜滋滋地说，“我的专业特别适合你们院，我知道你们新成立了一个机械工程部，正在招兵买马，我虽然只是本科，但我又另修了经济专业，是双学历，我觉得我的条件挺符合你们的要求的。”

    江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自说自话。

    “所以你告诉警察事发时我不在窗口，让警察怀疑我的口供，能够洗清我的疑点只有你。”

    “大哥想多了，”李娜依然笑得很灿烂，“警察找我反复核对口供，我脑子都乱了。昨天他们问我发生打斗时窗户是打开的还是关上的，我记得是关着的，现在我又有点拿不准，下次他们再问，我可得解释清楚，免得误导他们。”

    江卓闭了下眼睛。

    “其实警察也就是问问，我们又没犯法，想说就说，不想说一句记不清楚就能解决。”

    “听说你看到凶手了？”江卓抱起双臂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神色莫辩。

    “当时太乱了，就是感觉有一个长头发女人出现在人堆里，不只我看见，琳达和猫猫也看见了，但她长什么样，没看清，后来大乱，更不知那女人去了哪儿，当时大家都觉得是乔宇老婆干的，因为那堆人里只有她和露丝是长发。”李娜却将身体探过办公桌，亲热地说。

    “那女人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江卓打断李娜的侃侃而谈。

    “没看见，其他姐妹也说不清，好像那人本来就在那儿，又好像是突然出现的。”

    江卓拿起李娜的简历扫了一眼，“你既然学了经济，那就是并不是很喜欢机械专业？”

    李娜眼睛闪闪发光，嘟囔一句，“有一点，可也没办法。”

    “想找工作可以走正规的校招渠道，何必自甘下贱。”江卓拿着她的简历随意地挥了挥。

    “走校招最好的结果就是去机械厂，先在车间干一年……”

    “哪个毕业生不是这样走过来的？”江卓打断她。

    “我知道，”李娜注视着江卓，似笑非笑，细声细语，“所以请江哥帮我，我相信自己能报答您的提携。”

    江卓走到窗外，“怎么报答？”

    “昨晚学长请客，就在牡丹春，我喝多了，没忍住，吐了一窗台，我让服务生里里外外把窗户清理了一遍。”

    江卓没说话。

    “您想想，会馆那样的场合我都敢去，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能让你做什么？”江卓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他回过头，倚着窗台，“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地方可以推荐你去实习。”、

    “什么地方？”李娜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

    “北清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