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曾经的皇者,而今背对众生!
暮色沉沉,断垣残壁。 天色将暗,寒都沐雪。 莽荒大界,何时落雨,何时降雪,何时起风,何时招雾,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若不是今日雪落。 这首阳山外,那一处古国的繁盛之都——帝丘,也不至于能将充盈于其中各处的刺鼻血腥,给尽数掩埋下去。 但就算如此。 往昔此地随处可见的繁华昌盛,如今也已是凋零殆尽。 用以贸易,供给诸国诸部交流的市集廊坊,眼下灵物晦暗,兵器破碎,斑驳的血液染上了残缺的骸骨,遍地皆是; 姬皇供奉日月神人,祈求得到庇佑而建大祭所,排场空前绝后,即使于古国都内帝丘,亦是至高无上,香火鼎盛非凡。 可而今危难临头,大祭所内,到头来却是不堪羸弱,巫觋坐化,梁柱倒塌。 被传颂神迹的古老神人,更是无一露面,死寂的气息,弥漫在了古城的每一处角落。 大道街巷,纺织灵布,效神人之羽衣而制衣冠之所,衣物散落于地,被尘土掩盖,以荒兽之骨搭建而成的古老车辇,大都因一场余波,毁于一旦。 帝丘的一切似乎都在走向终焉,无声的哀语就如落幕的夜鸦正在嘶鸣,沙哑...却又充满绝望。 这世间的一切,其实往往就是这样。 一朝倾覆,便能叫十代辛苦,千载所求,付诸一空,作东流水; 死去的人族生灵,因那道遮天蔽日的噩龙阴影,魂魄难以散去,依旧盘旋在生前所处的地界,似乎被禁锢住了,难以走脱。 徘回不散的魂灵,口中质问的呓语,尚还散发着怨恨、不解,如夜暮里的微弱星光,一闪一闪,在整个帝丘弥漫... “你不是我们的皇吗...” 这些介乎于生死轮回之间,而又哀怨气不散的无主魂灵们,目光所汇聚的源头,便是那诸厄之源,盘踞于初火宫废墟之上的通天黑影。 就连飘飘洒洒,接连而落的茫茫大雪,也无法将他身上的黑焰埋葬。 他们因他而逝,也因他而存。 曾经颁布帝诏,祭祀苍天的初火宫废墟。 那里,是曾经商丘古国至高无上的存在,号令万方所居之地。 其主人名曰: 姬皇,轩辕! 商丘古国,或许放于偌大莽荒来看,显得并不算庞大,但于人族古国,茫茫诸部而言,却是人道正统,哪怕是点燃了燧火的皇者,还有开辟国制,聚沙成塔的古巢国,也无法比拟。 姬氏一脉,秉承着天地气数,娲皇馈赠,生来便有皇血,若非人身孱弱,其实堪比仙裔古老之脉,到了这一代,更是盛极。 昔年的轩辕少年及冠,风发意气,登临祭祀坛,歃血与聚拢而来的商丘百部会盟,继位为皇。 星象、冶炼、舟车、律法、修行... 如若说开辟了人道传承,是自燧火初燃、古巢聚国、以至于苍圣创字,才至于始的话。 那么到了而今,商丘一国,便可称为集此前诸脉大成者。 铸兵之极,气血之盛,人族有二支脉,一曰九黎,二为日出之地,身如山岳的古神人氏族,他们得天独厚,虽不比仙裔,但只要成年,也都能与凶悍荒兽厮杀,不落下风,端得强悍。 故此,几百近千年前,人族能与那些纯血古族相抗,亦或者搏杀龙凤、大妖者,在此一带,当首推曾经的北境九黎古国。 他们的兵主大蚩,甚至执掌无上之兵,斩掉过仙裔名号封君的人物头颅,叫其断头而走,威震一时。 可到了最后,却是商丘一脉,定鼎正统之位,诸国万部来朝,甚至能以‘初火’致敬燧皇,以彰正朔。 由此可见,其皇之威,绝非等闲。 只不过... 随着噩难之火,于虚空燃烧蔓延。 一切貌似都变了。 但,也有那么些道身影,仍旧徘回在如今陷落的古国帝丘,不愿退走。 ----------------- 古国之都,帝丘,初火宫外。 强烈的压迫感,直逼人心,凛冽的寒冷气息,笼罩在了每一处角落。 掉了一只臂膀,生有龙角,面容冷漠的高大人影,凝望那暂时沉寂下去,被遥遥漂浮于空,所布下天地九宫阵法笼罩,继而制衡的噩化之龙,神情悲季,说不清是不信还是哀悼。 “报,羽鹤、貔貅、狻猊三部战将,已冒奇险,将外围臣民尽数疏散,此刻帝丘已无生灵!” “报,依九宫八卦而建之古墙已闭,风后血阵一起,乾坤图落,王上...已被锁死!” “报,首阳山、燧火宫、古巢国、巫祖灵山、巨灵氏族...皆有羽将飞讯,还请诸位,以拖天时,救赎吾王!” “报...大巫觋布烛阴镇灵之法,喋血而亡,西陵君...王上元妃...薨了!” 一连串的传讯,落入了应龙耳间,闻得帝丘生灵一空,面容冷漠的男子心中刚欲放松,便听得了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当下神情呆滞,手掌攥紧成拳。 他是姬皇轩辕的嫡系,流淌着人与真龙血脉的混血子,幼时为二族不容,皆被视为异端,哪怕有与生俱来的神力,可使他人恐惧,但茫茫天地,依旧无他一方存身之地。 直到来到了商丘,见到了姬皇轩辕。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人。 此前应龙所见者,要么实力比他强横,不必在意于他,要么便是恐惧他的力量,而不敢与之不敬。 但,姬皇是唯一一个,不仅称赞他的实力,同时还源自心底,认他为同族的人。 所以,他愿意在他麾下效命,这不仅仅只是因他尊重自己,同时...还有他那些几乎从未与人道过,只埋藏在了心底的野望。 要人,做到比肩仙裔的程度,叫如他一般者也不必如眼下一样被人视为异端,要叫莽荒百族,以能与人族牵上关系,沾亲带故为荣! 这才是他祭祀仙裔的初衷。 若论及此世,能在心中诞生此般志向者,除却那些只闻其名的寥寥人物外,还能有谁当得过姬皇气吞寰宇? “百步方才行一,便生出这种天倾大祸,王上...” 捂住那道因阻拦姬皇,已是彻底断掉,仍旧不停留下鲜血的臂膀。 看着汇聚簇拥在自己周遭,为数不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商丘精锐,每一尊都是气血沸腾,观想龙象有成的战将,应龙眸中露出悲意: “你若陨了。” “我商丘又该何去何从?” 大巫觋,西陵君,那都是跺一跺脚,就能叫整个古国震三震的绝代人物,虽不如轩辕为古国之主,但论及实力,也算是当代人族绝巅了,与应龙自身,也只在伯仲之间。 仙裔神女驾临凡尘,送来不死仙药... 应龙的目光暗沉如水,心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了愤怒。 王上服此丹,突遭诡化,实力甚至足以与流传神迹,已然封君的古仙裔媲美,但谁曾料到,代价是连神智都将不存? 若非主祭巫觋喋血献祭,与他携手风雨的西陵君以命相阻,再加上司执古国诸事的太宰风后大人,舍命布阵... 恐怕,危亡的就不是这帝丘一隅之地了。 整个古国,人道生灵又岂能有几个免于危难? 与燧皇那一代同辈,句偻着身子的老巫觋活过了许久岁月,是看着商丘一步一步从莽荒大部走到今天的,以秘术活到今天,未曾想不是寿元已近,活活老死,而是葬送在了自己的皇手中。 还有那风华绝代,统御西陵氏族,与帝丘相合后这才有了今日商丘古国的领袖西陵君...那可是王上相伴一生的人啊! “王上,哪怕失了神智,但做出了这等事迹,他的心中,又岂能无一点一滴的波动?” 看着那本来气势滔天,可遮日月,叫神灵骤降的冬雪,亦是无法盖过帝丘的噩难古龙,此时竟一反常态,不仅不再冲破太宰风后布下的乾坤阵图,不再与商丘第一神将,传闻弓可射日的力牧争锋。 反而蜷缩在了那初火宫内的废墟,隐于重重黑雾,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应龙拄着比之他人身都要更长的重剑,眼帘侧望穹霄八方人目不可及之地,似乎若隐若现,执掌各种器具观摩的神灵气象,心中暗恨。 他不晓得,这些仙裔是自哪里来,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但无论怎么看,都与今天的情景,脱不了一点儿干系! “来自昆仑墟的仙丹...” “西皇母,还是执掌大日的先天神灵?古尊何其辉煌,屈尊降贵算计一族生灵,当真有失颜面!” “更何况,姬皇对于仙裔供奉从来都是礼数周全,谨小慎微,如此兢兢业业换来一枚丹药,本以为能借机突破桎梏,扶持商丘古国继续前行,距离心中宏愿更近,可却不料,唉!” “等等,首阳山,首阳山...” “不对,首阳山那位似乎也被送了此丹!” “帝丘起了大祸,那么那位!” 想起了某个走遍莽荒小半边天地,在人族九大古国,乃至于无数部落都有声名传唱,于崆峒问仙作罢,便于商丘古国,首阳山中坐关,封皇之名的人物,他的面色,骤然大变。 随后,趁着间隙,应龙勐地用仅剩的独臂,扯住身侧传讯官的袖子,厉声道: “去往各个古国、诸部,请大贤来我帝丘,以解决此天倾之祸中,去往首阳山之人是...?” 首阳山,就在古国境内,虽不算近,也隔着数个大部的领地,但以双脚丈量大地,亦是无需多久。
相比较那些远在天边,需要大能者紧赶慢赶,或是用巫法沟通自然,达到远距离传音的地界,算是距离商丘最为接近,最为同气连枝的大贤道场所在了。 毕竟姬皇与首阳山主人生于同代,相交莫逆,惺惺相惜,都是有志于拖起人族,砥砺前行的人物,若是他知晓此地情况,决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是每一位生于这个时代的古皇、先贤们,会毫不犹豫做出的决断。 只不过... 泰皇虽强,但正因他此前一生参照的修行道路太过驳杂,走过的弯道歧路也太多太多了。 以至于身上隐患,和那位编撰万灵药册,为人族诸部带来了修行辅药,治病救疾之药,堪称功在千秋的姜皇神农,都不逞多让。 所以,只能于首阳山坐关,以期自身能够更进一步,同时能叫人族前路,开辟出来。 但... 那一步何其之难也! 自燧火初燃开始,到了而今年岁,人族最强的古皇大贤们,距离仙裔之中,有了自己名号的封君之辈,还有那些行走大地的纯血古族,都尚且差一线。 最为古老的那一批,都没能做到。 走到了今天,泰皇又何能凭借一己之力,做到这般程度? 除非,他接受了那枚来自昆仑墟,经由崆峒山授予天女,到了两位人族古皇之手的仙丹! 但前车之鉴,就在帝丘,轩辕皇服之而噩化,神智已经蒙昧,其中定有算计,而这时候若首阳山生出变故,姬皇都尚且解决不了,更何况...首阳山乎? 就在应龙心中,为那远在首阳山的季秋忧虑之时,又一则堪称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落入他耳: “去...去往首阳山者,是少主青阳!” 人龙之怒,威压甚重,当即便叫被喝问的那战将条件反射般,回应出声。 而听后,应龙大骇。 少主青阳,是王上与西陵君的唯一嫡子,早早便被第一神将力牧、太宰风后保出帝丘,本应去往其他大部才是,为何要去首阳山传讯? 若是... 一时间,面上的冷漠都有了微微裂痕,应龙不寒而栗。 就在他不敢继续想下去时。 数声苍白的咳嗽,于他耳畔响起: “家国有难,若是这个时候,身为王族,都不能保护孱弱无比的族人...那么这王裔之名,便是名不副实。” “应龙...” “事已至此,吾等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被姬皇委以重任,浑身散发儒雅之气的风后,定定望向了曾经帝丘的象征,而今已经轰然塌陷的初火宫: “仙裔不可信,而九黎...唉。” “如若王上再爆发一次,吾等即使拼上性命之重,也不能叫他走出帝丘一步,而今距离此地最近者唯泰皇泰一,虽那位行将就木,但!” 想起了季秋的模样,以及那一头白发,身影孤傲高洁的人族,风后眼神无比确信: “他与王上不同。” “王上背负商丘,背负偌大古国,无数部族,哪怕是舍弃人身甚至性命,只要能叫我族更加昌盛,他都不会有分毫犹豫。” “可那位,身后空无一人,背对众生,走的是与列位古贤一般,为后世开路的煌煌大道,如今当世多少法不是受了泰皇启迪,不然他也不会有今日威望!” “我与他早已相识。” “他是一个宁愿老死,也不会舍弃了这身皮囊,极其骄傲的皇。” “所以我料定他不会服仙裔之丹,因此,自也不会中了那算计,你大可放心!” “姬青阳那小子虽有天资,但毕竟太过年轻,突兀遭逢大难,他必须学会负担姬氏皇族,应该担负起来的责任。” “如若当真回天乏术...” “那么只要泰皇尚存,我等拼死将帝丘封印,与王同葬,届时有那位看在往昔与吾等旧情分上,照拂少主几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是心中尚有希冀,可...” 风后看向如局外人般,若隐若现的仙裔气息,言辞铿锵,笃定无比,半晌苦笑: “我风后今日,已是准备赴死,送王归天了。” 他似乎听到了那初火宫中,有无声悲季,正在缓缓扩散。 以王上的骄傲。 手刃同袍。 若他真有神智存在... 估计宁死,也不会从之吧。 所以。 这世事啊... 总归是不能一直靠着幻想维系的。 有时候,也得学会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