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云中（1）
大宋建武四年，公元1233年，七月，大同。 位于河东北部，雁门关外的大同，接壤塞外草原，介于内外长城之间，因战国赵武灵王在此置“云中”郡，直到北魏永熙中期改为朔州置。因此，大同素有“云中”之别称。 唐贞观十四年，将“云中”改为“云州”，云中又有“云州”之别称。辽、金为陪都，后成吉思汗崛起，这里又归于蒙古国治下。 夏未去秋未来，气候还没有转凉，鉴于宋人北伐之声流言四起，而且似乎愈演愈烈，蒙古大汗窝阔台不得不由避暑的官山回到了云中城，召集蒙古宗王贵族，筹谋应对宋军北伐之策。 云中府知府衙门，蒙古大汗窝阔台为首，蒙古宗王贵胄翰赤斤、口温不花、拜答尔、阔出、蒙哥等，以及速不台、忒木台、塔察儿等蒙将坐于堂下，正在商讨增兵两河事宜。 座中增加了几位汉军万户刘黑马、萧扎剌、史天泽、严实、张弘言等人，外加一个窝阔台的宠臣耶律楚材。 这在蒙古国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自从两年前蒙古大军南下中原惨败，以至于伤筋动骨，而随着宋军北伐之事风声鹤唳，两河的汉军万户们，终于加入了军事决策战团。 由蒙古贵族们关起门来商议决策，到汉军万户们加入进来，说明了蒙古国军事决策的变化，也揭示了蒙古铁骑伤筋动骨的现实。 “大汗，南人刺杀了我爹，求你为我爹报仇啊！” 河北保州汉军万户张柔的长子张弘言一身素服，跪地在地，磕头不起。 几个月前，张柔被刺客暗杀，后来剿灭了太行山的几个山寨，山寨头领们供出，刺杀张柔的两位刺客，都是宋人的细作。 “起来吧。放心，我一定会为张柔将军报仇的。” 窝阔台温声说道，耶律楚材在一旁翻译，刘黑马和史天泽，过去把张弘言扶了起来。 事实上，张柔前面还有四个儿子，只不过都是早早夭折，第五个儿子张弘言，成了事实上的长子。 “谢大汗！” 年轻的张弘言抚胸一礼，擦干了眼泪，在堂下右侧末位坐下。 “南人闹得两河乱成一团，你们都说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窝阔台皱着眉头，开启了话端。 汉军万户里面，他最赏识史天泽和张柔，都是统兵之才，尤其是张柔，杀伐果断，勇冠三军。谁知道一不小心，却被南人给刺杀了。 这些卑鄙的南人，怎么一点也不讲“仁义道德”了？ “南人闹得越来越大，张柔被杀了，拜答尔差点也遭了毒手。看来，南人北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宗王口温不花说的，正是夏天拜答尔到燕京时遭到暗杀，粘合重山遇刺身亡，拜答尔和他逃过一劫的事情。 幸亏他和拜答尔扮成卫士，要不然，他二人难免被炸成了rou泥。 “拜答尔，以后还是小心些，不要任着性子来。南人jian猾，奇技yin巧太多，那些火器只要碰上，血rou横飞，后果不堪设想！” 蒙哥一本正经，提醒着自己飞扬跋扈的堂兄。 一趟宋境之行，让他大开眼界，宋人连钟摆、蒸汽机都造得出来，更不用说火器了。 “蒙哥，别说我。你不是和阔出去了宋境，和宋皇不是谈和了吗，怎么宋军又要北伐？看起来，你和阔出什么事都没干啊！” 拜答尔那里受得了蒙哥的冷嘲热讽，眼睛一瞪，直接回怼起了自己的堂弟。 阔出沉默不语，蒙哥却面不改色说道： “我不是说了吗，南人jian猾，不能信。再说了，耶律楚材和李邦瑞是正使，他们是智者，他们都被宋皇骗了，可见宋皇jian诈。要不，再让他们南下，和宋人议议？” 这个拜答尔，事事都逞能，要不是他自作聪明，估计粘合重山也不会惨死。 耶律楚材看了一眼蒙哥，没有吭声。 除了窝阔台，蒙古宗王似乎没有人真心看重他。万一窝阔台遭遇不测，他在蒙古国的前途堪忧，什么治国安邦，似乎都是空中楼阁。 宋人的那些治国良策，教育、经济、民生，要想在两河实施，谈何容易？ “还议什么，没有用的。宋军北伐，都要打上门了，议和还有用吗？还是赶紧整军备战吧。” 速不台终于开口。他刚说完，就剧烈咳嗽了起来，脸色通红，好久才停了下来。 看他白发苍苍，容颜憔悴，一只眼已经瞎掉，似乎已经难复当年西征伐金时的神勇。 “大汗，速不台将军说的没错！宋军狼子野心，北伐都写在报纸上了。赶紧备战吧！” 汉军万户刘黑马，也是持同样的看法。 窝阔台看了一眼速不台，轻轻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曾经的蒙古国第一猛将，两次南下伐宋，竟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废了。 但除了速不台这位父亲铁木真遗留给他的猛将，还有谁可以挑起抗击外敌的重担，翰赤斤、口温不花，还是忒木台、塔察儿？ “耶律先生，你把宋人的北伐檄文说说，看看宋人是不是真要对我两河用兵？” 窝阔台看向耶律楚材，面色温和，和蔼可亲。 “是，大汗。” 耶律楚材拿起报纸，对着众人，说了起来。 “诸位，且看这檄文，其中“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以及“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等等，无不是昭示，宋人将我蒙古国和金国，视为北伐之敌。因此，宋人北伐，旨在两河。” 耶律楚材的分析，让堂上众人，包括窝阔台，个个都是脸色难看。 宋军北伐，目标是两河，蒙古国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自蒙古国兴起漠北，蒙古铁骑西征南侵，兵临天下，无人能敌。如今竟然被宋军北上侵凌，欺上门来，简直是奇耻大辱，闻所未闻。 “大汗，宋军北伐，意指两河及燕云十六州。大汗宜早做打算，以对宋军北上！” 耶律楚材说完，退到一旁。 宋军北上，明年的冬麦收成，恐怕没什么指望了。 “大汗，与其困死，不如直接挥兵南下，先破了陕西和西夏，再直奔四川，杀南人一个措手不及，血流成河！” 口温不花忍不住，愤愤一句。 “以我说，大军从两河直接南下，直奔江淮，先下手为强，直接破了临安城，捉了宋皇！” 悍将忒木台跟着嚷了起来。 宋人蹬鼻子上脸，一再找蒙古大军的晦气，不大肆杀戮一番，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气话说说就算了，还是要回到宋人北伐的正事上。” 窝阔台皱着眉头，忧容满面。 “两年前我蒙古大军南下，虽然攻城略地，但西路军几乎全军覆没，我军元气大伤，不得不放弃灭金，退兵北归。现在天就要凉了，宋军估计就要北上，即便是要南下，恐怕也来不及。” 窝阔台徐徐道来，堂上蒙古诸将都是安静了许多。 宋军敢举国北伐，凭借的当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兵强马壮，恐怕也已经准备妥当。 如今的蒙古大军，若是要南下用兵，汉军必会大规模随从，粮草辎重必须准备妥当，不像蒙古骑兵，补给都靠剽掠，没有后勤的困扰。 数万甚至是十万以上汉军，粮草辎重可是个天文数字，务必要准备好，最少都需要月余时间。那个时候，宋军恐怕已经北上了。 “大汗所言极是，恐怕不等我蒙古铁骑南下，宋人的大军已经北上。宋军在山东沿海转运粮草，囤积辎重，驻军达数万之众。宋军虎视眈眈，处心积虑。大汗应增兵两河，以防宋军北上。 耶律楚材忧心忡忡，抚胸道来。 “耶律先生所言极是！宋人兵强马壮，来者不善。南人七千万，边军至少也有数十万之多，一旦北上，必是一场场恶战。大汗，要早做打算啊！” 汉军万户史天泽，跟着奏道。 窝阔台皱眉不语，过了半晌，目光才移向了沉默不语的速不台身上。 “速不台，宋军北上，你觉得该怎样应对？” 这位昔日的蒙古第一猛将，纵横天下，杀人如麻，不会难提当年之勇吧。 “大汗，说到冲锋陷阵，速不台或许还能为大汗效力。但宋军北上，除了野战，守城战恐怕才是根本，还是要靠刘黑马、萧扎剌和史天泽他们。即便要冲锋陷阵，口温不花和蒙哥他们都比我年轻悍勇。蒙古国的将来，要靠他们了！” 速不台轻声道来，语气温和，看不出心里波动。 窝阔台暗暗摇头。速不台一番话说下来，似乎什么都没说。 “速不台，你是我蒙古第一猛将，汉中一战，你不会被吓破胆了吧。宋军的火器虽是厉害，但我汉军也有火器，我蒙古铁骑更是无坚不摧。宋军北上，正好给他们当头痛击。你要是想养病，就躲在后方吧！” 蒙哥年轻气盛，很是不满速不台的退缩。 “蒙哥，你好大的胆子！速不台随大汗铁木真纵横天下的时候，你还在草原上学射箭。快给速不台赔罪！” 翰赤斤怒声一句，蒙哥一怔，脸色铁青，怔在了那里。 翰赤斤是成吉思汗的幼弟，是蒙哥的叔祖父，和速不台是一茬人。翰赤斤开口，辈分高高在上，蒙哥愤愤不语，众人都是不语。 窝阔台汗家族的事，谁敢插嘴？ 窝阔台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堂中的尴尬。 “蒙哥，汉中一战，你阿布阵亡，是宋军处心积虑，和速不台无关。宋军北上，你就好好作战，为你阿布报仇雪恨吧。” 窝阔台说完，目光转向速不台。 “速不台，蒙哥还年轻，心疼托雷阵亡，你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大敌当前，我们要拧成一股绳，好对付宋军北上。” 窝阔台一番话，速不台和蒙哥一起听令，都是不再向对方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