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只在人情反覆间
梅月初二,宜出行、会友、动土、开丧。 拂面的春风暖暖,河边的黄柳依依。 确实是个出游踏春顺带发丧的好日子。 通州码头,贾琼率贾府众子弟并亲族好友,挥手告别了贾珍一行,眼见得楼船只剩下桅杆后,贾琼命人点起了火盆,率先脱下孝衣在火盆上撩了三撩,余者各自如是。 这是除大孝的意思,再然后便是服小孝,依个人心意吧,贾琼绝不强求。 一身青衣的贾琼,兴致颇高,高声喊了一语:“谢过各位亲朋,贾家无以为报,备水酒素席在宁国府中,望请莅临。” 除了贾家的子弟外,从者了了,贾琼见女眷们也撩好了丧服后,说声回府,这一场一波三折的贾敬之丧,算是在京中结了尾。 骑在马上悠然而行,忽然路旁有人咳嗽了一声,抬眼看了过去,是周全。 一身寻常的蓝衫,肩上搭着一条手巾,头戴着小帽,见贾琼认出了他来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新茶到货!洞庭碧螺、阳羡雪芽!” 这是有事找自己啊。 贾琼记好了地方,先带着众人回府。 忙七忙八安顿好了一切,才回了家里,换了身衣服自后院门出去,转了几个圈,又回到了这所茶庄前。 进去点茶,被迎进了一处雅座,不多时,周全端着一盏茶过来会面。 “有急事?皇陵那里有了变故?” 周全一笑,随手关了房门,摘了小帽坐在贾琼对面问他:“会养马吗?” 贾琼一口茶喷在地上,莫名其妙的看着周全:“养马?我...!!!我会帮母猪产子,你信也不信。” 周全笑的更欢:“不管是养猪还是养马,你赶紧的学吧。不日,有衙门征召你,然后你便等着出征。” “出征?打仗去?跟谁?” “据说是南边有个茜香国,这回没来朝贡,也没来吊唁,圣上命南安郡王统兵去问问,还是不是王土了。” 贾琼目瞪口呆,他记起确实有这么一段故事来,倒霉的南安郡王兵败被俘,不得不用探春充作养女去和亲。 原来已然到了此时呀! “皇陵那里可好?” 周全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这就是破他们哭陵逼宫之法。四王为首,余者皆从也,调开其中几位,剩下一王,看他还敢不敢逼宫。” 贾琼恍然大悟,原本的铁网山之后也该是如此的布局,而原本的铁网山必定是逼宫成了的,圣上以妥协换回京,回到京中便开始逐一发落。 自己总盯着贾元春的生死,却看不到更多人的去向。 比如南安郡王的出征,比如王子腾的病故,这些都是一起发生,只是结果分了先后。 据周全所言,南安郡王率兵南征,西宁郡王奉旨西北彻查平安州,东平郡王则去江南给西、南两家征集粮饷,京中只留下个北静尔。 “那我该是立功了呀,逼宫的事,是经我手给的圣上,怎地还要我出征?” 周全一皱眉:“这便是赏赐啊!你我本是探子,混在军中又不是上阵杀敌。大胜归来,你我身有军功,简直求也求不来的事,贾兄,不可自误呀。” “你我?” “对,我在明,兄在暗,盯死了南安。” “呵呵!”贾琼使劲的冷笑:“万一输了呢?” 周全不以为然:“蕞尔小国,仗着路远不服王化,天兵一至,冰消瓦解也。” 唉! 贾琼起身拱手,不待周全起身,便开门而去,留下错愕的周全不明所以。 本是调虎离山计,谁能想到居然打了败仗,南安死不死贾琼漠不关心,他忧虑的是贾探春。 去是一定要去的了,跑也跑不掉,但明知是败,自己又怎么能苟活下来呢? 禀明圣上,南安必败? 就算圣上不治自己乱军心之罪,也会强派南安出征,备不住,天子巴不得南安败呢。 不惹这個麻烦,去就去,周全透漏的养马之言,自己多半会混在后军之中,押运粮草或是统领兽医,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贾琼半点也没有治强军平天下之心,那些根本不是他能懂得事,胡乱插手,只会死的更快。 长嘘短叹的回了家,金荣传来话,琏二奶奶等他多时了,但见他回来,务必过府一会。 说了声知道了,就要往外走,忽然顿住了脚,扭身问金荣:“金荣,你会养马吗?” 金荣诧异:“我会那玩意儿做甚?爷您是想养匹马来玩,此事简单啊,西府里环老三的舅舅赵国基会养马,让他给您挑一匹好的来。” 贾琼眨巴眨巴眼,一想着能如穿越小说般调教出一位功勋世家子贾环来,心情忽然转好。 也对,救贾探春这种事,就得贾环来,亲姐弟么,他不救谁救。 拍拍金荣的肩膀:“你小子立了一功!诶,我问你,要是我出门一趟,你愿意跟着吗?” 得了金荣欢心的愿意承诺后,贾琼背起手溜达着去往荣国府。 左有贾环,右有金荣,卧龙凤雏皆在我手,小小南洋茜香何足道也! 茜香便是金州,永乐年间封给他们的国号,如今被另一族占据,三代女王摄政,改成了茜香。 红毛鬼叫他们苏门答腊,译为黄金香料之地,或许此行能见到他们也不一定,否则单凭这么一个小国,怎敢冒犯天朝。 算算时间,也是来到了“乾隆”之时,罗莎国的雀金裘,瑞国的钟表,西洋的鼻烟等等之物,无不表明,航海的时代到来。 自角门进了府,走的腿都酸了,终于是到了凤姐的小院,见过的丫鬟小红迎出来满脸堆笑,贾芸这回算是攒够了老婆本,他俩的好日子不远矣。 在堂屋见着了王熙凤,叔嫂执礼互见,分主客坐下后,贾琼先喝水,自宁荣街东头一直走到西头,鞋底子都薄了一寸,怪不得东西两府里有车轿呢,夫人小姐们可是走不动这么远。 “累着了吧,你也是傻实在,怎么走着就来了,没骑匹马。” 王熙凤还特意的装扮了一下,她实在好奇惜春对她说过的事,利息怎么能收三十年的,比她还狠。 “嫂子您知道我穷,骑马坐轿的事,哪敢去想啊。就说这骑马吧,不怕您笑话,现在屁股还磨得疼呢。” 王熙凤哈哈笑了两声,轻轻一拍桌面:“贾老六,我可不是找伱来闲聊逗闷子的,你让我拖了四天,我可一天没少。你是把拜帖还了回来,但有一事可还没告诉我呢。” “何事?” “别装傻,怎么就能收利息收三十年?那还不逼得人都上了吊!” “这个啊,嗐,您误会了。嫂子,现今您借贷出去的钱,有抵押之物吗?”
“有的有,有的没有。” “所以啊嫂子,您想着放贷不是件错事,但您给错了人。” “怎讲?” “您该去乡下借给那些有地之人,让他们有钱买种种粮,利息便是他们打下的粮食,本金么,不要他们急着还,五年十年乃至三十年的不怕,地跑不了。” 王熙凤汗毛都树了起来:“借给他们?” “是琼的一点浅见,农人种地无钱,往往借贷于乡绅地主家,那些人都该杀,弄得农人卖田卖地卖妻儿,不是个道理。若是嫂子您发仁心,借给了他们种粮,低息缓还...” “乡绅还敢收田?” 贾琼心中一寒,脸上笑意淡了几分:“不是收田,是买田。” “我懂了!”王熙凤另有一番解释:“地是他们的,但抵押给我,而我呢,也不要他们还钱,要的是打下来的粮食。这不就是我拿钱雇他们给我种地吗!最后他们还得还给我本钱!哈哈哈,贾老六,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额...田野乡间见得多了,便有了这想法,农人不易啊。” “只是回钱来的慢。” “那您借给官吏也行。” “啊?!我我我,我怎么能借给他们?” “官吏有穷有富,好些外地来京做官的人,一旦遇上个麻烦事,手头便紧。一旦有此等的官吏为了难,您就借贷给他,但他的月俸是嫂子您拿拜帖去户部找人代领,这叫代扣,别急着要他还,月月都扣,您月月有利钱,积少为多也是个来财的路。” “诶呀呀呀。”王熙凤的丹凤眼烁烁放光:“老鸹窝里还真有金凤凰。如此一来,非但不犯王法了,还能养一批穷官出来,这对贾家而言...” 贾琼怕她死的慢,又说了一件事:“还有一事,先说给嫂子听吧。我在皇陵时,与老太太有言在先,宁府无爵有产,但我不取分文,这府里要是没了承继宗祧的人,说不得要从西府里分出一支去。” “怎么会没人承继!”王熙凤两股打颤,问话都带着颤音。 贾琼指指自己:“我立字据不要哇。” “老太太答应了?” 贾琼冲她嘘了一下,放下手指笑吟吟的说道:“谁要谁不要,全凭老太太一言而决。嫂子早做筹谋,那边的尤氏也要善待,还有四meimei,没她一份我可不依。” 王熙凤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都不觉的疼,她算定,只有贾琏能承继宁府,因为贾琏是荣府的长子长孙,谁能比得过他去! “好!只要能成,宁府寸土我都不要,养她们两个不在话下!但兄弟你要应下我一事。” “是族长之位吧,我要族学之地,其余不管。” 王熙凤伸手过去,贾琼与她击掌为誓。 地狱本无门,自找! 菜刀何罪,只看持刀人是谁做什么用。 低息之法,若无朝廷拿库银背书,早晚走上不归之路,逼死百姓事小,逼死了官员...贾琼想想就兴奋。 “嫂子,兄弟看好你!” “去你的,还敢说笑嫂子了?你等着,嫂子这就给你找一房媳妇好好管管你。” 叔嫂之间也有一比,武二与金莲,诚为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