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自去自来堂上燕
尘埃落定! 贾琼携“孝子”之责,半天之内搞定了宁荣二府,尤氏归心,熙凤低头,再无人敢与他明面作对,这初露面的首关,算是过了。 连喝了三碗粥后,神疲力尽,一步一晃的回了偏房,此处是他做“孝子”期间的起居室兼议事厅,趴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贾璜蹑手蹑脚的进来,期期艾艾喊了声六哥。 贾琼想要撑起身,贾璜赶紧按住他:“歇着你的,歇着你的,自家兄弟说话,你身上又有伤,不讲虚礼。” 话音未落,门外又有人叫门:“六爷可在屋中?” 贾璜做了迎客出门看是谁,原来是入画和喜儿这兄妹俩。 贾琼无奈强撑着仰卧在床,请他们兄妹进屋说话。 入画见有贾璜在,不便先说,只坐在一旁不语。 喜儿倒是自来熟,叽里呱啦扯出了给贾琼送被褥的事。 贾琼心中一暖,也晓得了喜儿的话外之音,他重用了贾族子弟后,一干管家下人们除了跑腿做事外,再无权责,若是本分的,听谁的也是听,有心的,便觉得失落了起来。 喜儿便是如此,他可是贾珍亲随之一,大被同眠的交情,岂是旁人所能得罪起的,现在找来必定是为了寻差事而来。 那贾璜又来做什么呢? 难道是嫌弃所派之事油水少了?这可不行,我贾琼给你的才是你能捞的,不给你,你捞个屁,还敢嫌弃,着实不知好歹了吧。 入画一直注意着贾琼呢,一见他脸色不虞,赶紧打断了哥哥的话,拿出一个瓶子来给了贾琼:“这里面是上好的伤药,小姐命我送来的,六爷要记得敷药,好的也快些。” 又一指自己哥哥:“他有事想求六爷,不过是想多做些事,因与六爷不熟,便托在了奴婢这里,小姐也知道的,只说全凭六爷您做主。” 原来是meimei推荐来的呀,贾琼冲喜儿一笑,人情要还,面子更要给。 “我正好有一件为难的事找不到帮手呢,你一来,倒是解了我的愁。可愿帮我?” 喜儿赶紧跪下道谢,连什么事也不问,只是磕头。 三天前,喜儿还满不乐意的去跑腿;三天后,喜儿便得了跑腿的人情。 所以说,雪中送炭的事多做,不苛求什么回报,自有一份因果等着你。 贾琼又看看贾璜,看着他面老,可年岁却比自己还小月余,原来已娶妻成家多时,一直在荣国府当差做事。 “你有何为难之事尽管说,我能帮就帮。” 贾璜偏是个不善言辞的,本来自己就心虚,同着入画和喜儿的面,心中的话更说不出来了,支支吾吾没一句整话。 贾琼刚要不耐烦,入画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忽然说要给贾琼上药,请他们二位暂避片刻。 不等大惊失色的贾琼推脱,贾璜与喜儿已经退出了门外,入画上手就解贾琼的裤带。 “姑娘请自重!” 入画噗嗤一笑,脸蛋红红着对贾琼说道:“六爷还害羞起来呢,奴婢就是服侍人的,六爷不要乱想。再说,六爷对我们小姐好,便是对奴等的好,您这伤又自己上不得药,我们小姐特意遣奴婢来帮衬一下,也是谢过您对她的一片心意。” 贾琼倒不是真害羞,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自己又不是没被人解过裤带,不过是碍于惜春的面子,不敢劳动她的身边人。 一听说是惜春特意派来的人,眼珠一转试探着问了入画一句:“她认我这个哥哥?” 入画先叹了口气,然后让贾琼趴下褪下中衣,化开了药膏在手心里,涂抹在了一片青紫rou丘上。 嘴里却缓缓开言:“怎能不认呢?一听说您被抓进了牢里,连吊孝都不来,只催着奴家打探您的消息。这么多年来,也就是今日,她笑的最多。要不是有白事压着,我看她都能跳起来。” 贾琼:“她都知道了?” 入画:“知道后更难受,平日也见不到个您,直到今日才痛快的认识了,心里别提有多快活了。” 贾琼想起书中惜春的一生,虽着墨不多还掩盖了内情,但她那副冷情与厌世却令人印象深刻。 “她十二了吧?” “嗯。” “回去告诉她,世上有她真正的亲人,将来啊,她要是不嫌弃,便跟着我过吧。嫁人也是招赘来一個,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冷冷清清无依无靠了。” 入画拉上贾琼的中衣:“果真?” 贾琼自己系好了裤腰:“比真的还真!等我做完了一件事,便带着她走,凭我的手段给她挣一副十里红妆出来,安安稳稳过上后面的一生。” 听的入画泪珠不断:“您不怪她么?” “怪她做什么?” “她...她毕竟不是...” 贾琼翻过身冲入画一笑:“又不是她的错,何必自哀自怨。冤有头债有主,她是与我有缘的人,娘肚子里是我先住下的,让她住了我的二手房,我怎么也要补偿她。” “二手什么?” 贾琼眨眨眼:“旧房子的意思。” “哈哈哈”夹着泪珠的入画又笑了起来。 贾琼坐好了身子:“让他们进来吧,也不知贾璜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入画眼睛一亮:“奴婢能猜到一二。” “哦?说来听听?” 片刻过后,入画开了房门请贾璜和哥哥进去,她自回去复命。 见了惜春后,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好一阵,听得惜春又是哭又是笑。 她上午时偷听了贾琼与嫂子的对话,心中甚是宽慰,但还拿不准贾琼对她身世的想法,所以遣入画过去试探。 现在好了,哥哥拿自己当亲meimei看,根本不在意其父,只念一母!从此自己便多了一位真正的亲人。 “小姐。”入画打断了惜春的发呆:“还有一件事,小姐要替六爷抓紧办了吧。” 惜春:“何事?要紧么?” 入画点点头:“六爷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别说亲事,连个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虽说我能常过去,但不是个长法子。” 惜春一愣,她确实还未想过此事,可要是雇个丫鬟给哥哥,就凭哥哥的财力,他养的起吗? 谁不知道琼老六吃了上顿没下顿,养活自己都难呀。 一咬牙,哥哥养不起,meimei替他养着! “好!找就找个好的服侍他。我这还有些体己,你抽空先给他送过去。” 入画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你的体己送给六爷?” “不够是么?可我也只攒了这么多,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再省着些好了。” 入画嗯了一下:“嗯,您再省也省不出几百两现银吧。” “几百两?” “对啊,贾璜和我哥哥去求差事,几百两的活计,那位爷连眼都不眨,随手送给了他们。您说,六爷是愁钱的人么?他呀,是...怎么说来着?” 惜春一扬脖:“视金钱如粪土,真君子也。咦,倒和林jiejie一样了,要是...” 入画赶紧拉住了她:“睡吧睡吧,睡着了想什么都行,醒着别乱想。” 惜春也觉得绝无可能,又有些不甘心,只躺在榻上乱翻腾。 歇过了正午,贾琼又出现了灵堂内,自四王过府吊唁后,京中各家开始踩着点子络绎不绝起来。 一直忙到了擦黑,喜儿抽空进来跪在贾琼身后回事:“回琼哥,顺天府的冰块已经送了来,已经下了地窖。” “去告诉珍大奶奶一声,就说我说的,用冰之事我交给了伱,你和金荣仔细的用。” 金荣就是贾璜找贾琼说不出口的原因,与宝玉一般大的小子,是贾璜媳妇娘家的侄儿,自从多年前惹了宝玉后,便被荣国府的管事们冷落到了如今。 贾璜有了差事后,他媳妇金氏便喋喋不休,一心想让贾璜带上金荣,可贾璜心里有数,没贾琼的首肯,自己要是私自带人,恐惹恼了他。 他可是力压王熙凤低头的主儿,自己怎敢出头冒事,又挨不住媳妇的念叨,才壮着胆子去求贾琼。 入画给贾琼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贾琼才依稀记起来书中确实有这么一段还有这么一个人。 正好他要派喜儿一桩事,也就是冰块之事,索性派在一起,两桩并一桩,皆大欢喜。 别小看了冰块,不是大富贵人家,还真用不起此物。 也正赶巧是国丧,市面上冰块急缺,眼看一天天的热起来,这路的买卖简直是送上门的钱,贾琼便动了制冰的心思。 说难也不难,硝石制冰法,自唐朝便已经广为流传,甚至有了冰酥(冰淇淋)。不过战乱与私欲,此等法子已经绝迹民间,宫中有没有贾琼不知,但贾家没有。 这事问贾宝玉问出来的,他要说没有,那真是没有。别小看了宝玉,能自己研制胭脂的人,动手能力也是极强的。 傅试送来的冰块,除了用在贾敬身上外,正好用来做冰窖的降温计,还能遮掩制冰的来路。 喜儿作为入画的哥哥,入画又是惜春的亲随,在贾琼无力分身的情形下,可堪一用。 至于金荣么,就是个卖苦力的主儿。
当晚安排好贾蔷守灵之事后,贾琼裹着一身棉衣下了冰窖,把金荣买来的硝石倒进了一个个水桶中,金荣卖力的搅和起来,能有一个时辰后,冰窖里传来惊呼。 贾琼裹着大衣笑呵呵的出了冰窖,溜溜达达回了偏房。 入画依约又来上药,贾琼才对入画说完整了自己的计划:“多出来的冰,还是卖掉的好,但不能让旁人发觉,而我又不能出面。meimei那里有没有得用的人啊?卖掉的钱也先放在她手中,我不能留。留着是祸害。” 入画回去后悄悄告诉了惜春,惜春先是惊讶,后是苦恼,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身边除了奶嬷嬷便是丫鬟,连个外面走动的小厮都没有,去哪给哥哥找人卖冰啊。 思来想去,忽的一下站起了身,命丫鬟们出去叫车,她要回大观园。 尤氏遣人来问,惜春用择床遮掩了过去。 回了大观园后,卸了素装,便去了稻香村,能在外面有亲戚帮忙的人,除了三jiejie探春外,就属珠大嫂子李纨了。 你说薛家也行? 呵呵,小惜春的眼里,从来没有薛宝钗。 倒不是瞧不起她的家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不是吗?是瞧不起她们一家子的做派。 又不是在京中没房没地没生意,眼巴巴住了好几年,赶都赶不走,要说不是冲着宝二奶奶位子来的,谁也不信。 所以任凭薛宝钗情分再高,单凭这一点,她也很难挽回自己在这些小姐妹心中攀高枝的样子。 李纨正听儿子贾蘭絮絮叨叨白天的事,见惜春跑了过来,有些奇怪,打发儿子去睡觉,搂住了惜春问她根由。 惜春有所选择说了要卖冰的事,但未提是贾琼制的冰,只说是顺天府给送来的,以后还有,虽然不多,但足够用。 李纨呵呵一笑:“认下了?” 惜春使劲点点头。 李纨也替惜春高兴,宁国府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她自一清二楚,何况还有儿子做她的内应呢,很多惜春都不知道的事,李纨已经统统知晓。 也感叹,真是十年磨一剑,贾家还是有底蕴的人家,犄角旮旯里蹦出来一位就能堪大用,虽说有些仇怨,但随着贾敬的死,再过些时日,也就烟消云散成为一段隐秘了。 “他与你说的?”李纨问。 “是呀,哥哥还说挣来的钱都放在我这里呢。” “真好,四meimei也是个有人疼的孩子了。嫂子答应了,帮你挣这份嫁妆!” 惜春红起了脸蹭在李纨怀里不依,正玩笑间,一声轻笑传了过来。 “哟,我来的不巧了,等四meimei撒完娇我再来吧。” 惜春冲来人一皱鼻子:“林jiejie去哪儿都巧的很,不信你去宝哥哥那院瞅瞅,一准有个让你还说不巧的人在!” 来人正是林黛玉,一白天除了去王熙凤院里说了说话,就没见着三春和宝玉,好容易她们都回来了,却个个累得歇下就睡,自己不好打扰,只得来找李纨说说话。 李纨没去宁国府,是因为她是守寡之人,每逢家里有红白事,她便隐身,谁也不能说她什么。 只有老太太点名叫了她,她才出现在人前,平日里就守着这些小姑娘们顽,更多时,是在教导儿子读书。 林黛玉岂能让惜春说嘴:“去那里做什么?看她绣花,还是看她送药?还不如来看看大嫂子哄孩子有趣。” “我才不是孩子呢!”十二三的年纪,最怕别人说是孩子,自以为长大了,却不知还有稚气未脱。 林黛玉靠在内室的门框上吃吃的笑:“那你倒是从大嫂子的怀里出来呀,难道,是怕自己走不稳,会跌一跤。” 惜春跳起来冲向林黛玉,被黛玉一个转身躲了过去,喊了一声大嫂子救我,就藏在了李纨的身后。 好一阵闹过后,李纨拍打着她俩训道:“都是蘭儿的姑姑,要蘭儿瞧见了你们这样,倒是羞不羞。我养个蘭儿还不够累的么,还得养着你们这些不省心的meimei,快快离了我这玩去吧,让我也早早歇着。” “就不走,大嫂子还没说找谁帮我呢。” 林黛玉咦了一声:“四meimei可有了难处?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还能帮衬些。” 帮衬些,是给钱的意思。 林黛玉素来大方,姐妹们之间要是一时手紧,她想着法子也会送过去给她们,只是不被常人得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