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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各得其所

    张贵成沉默了一会,露出少许的笑容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一百甲士,七十多副铁甲,看着都有点吓人啊。”

    江城问:“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听你的口气,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张贵成蹲下身子,信手一指山下说道:“那些兵马里头,真正强悍的只有那三十个布甲军士,他们的形体步伐才像老兵,其他那些铁甲,看着晃眼,实际上能打的,也就两三个最多了。”

    江城设身处地地道:“如果这股兵马还在峡谷外面时,我就在里面,听到那么大的声响,估计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张贵成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看来,我们暂时不需要担心老陈和傅……和他们的安危了。”

    “没错,关心而不担心。”江城灵活用词的同时,又好笑地看了张贵成一眼,“张老兄,你刚才说的老陈,是指哪个老陈啊?”

    张贵成眉飞色舞地道:“还能有哪个老陈?反正你都说了,他是个随性的人,我又没起绰号,就叫一个‘老陈’,谁挑得出毛病来?”

    “你们两个别你一句我一句了,快点走吧!”三戒和尚早已行到十几步外,“你们的人想跑就跑,我师兄可做不到!”

    江城应了一声,加快脚步,朝更远处望去。

    山谷外面窄小,内里却宽敞了两倍有余。有些角落尘土飞扬,早春的花儿大都已经凋落,花瓣混合着泥土,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真香啊。”张贵成贪婪地嗅着芬芳的气息,许多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深切意识到,它们竟然是那样的珍贵。

    江城不禁也有些伤感。他甚至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我现在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要是灵魂穿越,依江城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试一试——可惜不是。

    江城只迟滞了数息,便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身形也朝内斜移数尺,以保证下面的军士看不见自己。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被他压在了心底,现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前往保静城。

    张贵成向后看,倒吸一口气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坚定的眼神。”江城平静说道。

    张贵成摇头笑了笑,朝三戒和尚问:“你师兄既然追着公主杀,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吧?”

    三戒沉声说:“我师兄欠别人一个人情。”

    江城突然开口道:“那些军士放慢了速度!我们快点走。”

    “是吗?”张贵成细听,发现下面道路的脚步声节奏变慢,连忙道:“我们加快步伐!争取在这些家伙前面赶到他们身边。”

    三人走得虽快,但并不紧迫。他们本来没期望在一百军士前赶到目的地,可现在,下面的速度变慢,上面自然就得加快了。

    三戒问:“会不会是下面的人发现了我们?他们想让我们给他带路,因此故意给我们希望。”

    江城一直观察山下的动向,摇头道:“不是!他们前面是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两边都有我们的标记——这些家伙不知道怎么走,所以速度才变慢了。”

    “所以,他们才更要让我们三个给他们带路!”三戒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们就只有两条路走了。”张贵成淡淡地说,“一条是继续一起走,另一条是分头行动。”

    “分头行动?怎么个分头行动法?”三戒转着铜铃般的大眼珠子道,“你们不会是要卖我吧?”

    “小点儿声!”江城连忙道,“张老兄,你说说怎么分头行动。”

    张贵成扫了三戒一眼,笑一下后低声说道:“卖你这和尚能值几个钱?我的想法是:留下两人藏好,一人照常行走!如果没发现我们,那自然最好;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那肯定会分出一小部分人手来找剩下的两个人!”

    江城嘴唇翕动,静静地问道:“刚才我站在最外面,如果他们只发现了我一个人呢?”

    张贵成顿时讷讷,“这是个麻烦事啊。”

    三戒撇了撇嘴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们都藏起来不就行了!”

    “这……没错啊!”江城兴奋道,“我们藏起来后,如果他们没做出反应,就说明一个都没发现;如果他们做出了反应,那我再悄悄现身前行,要是他们只顾跟着我,没有找你们,那就说明他们只发现了我一个!”

    “好!”张贵成与三戒同时低喝一声,前者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像细碎的微光:“那……就拜托你了。”

    江城调笑道:“说得这么严肃,怎么搞得我要上刑场一样?”

    三戒轻嚷一声:“这难道不就是上刑场?”

    江城自信地笑了笑,“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好黑好黑啊,那么多人都死了,我却还活着,这不正说明我有大气运吗?”

    三戒却是面色沉重了:“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不好。”

    江城笑问:“我怎么想哭了?”

    “行了,别装了!”三戒低沉地喊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哭了好久好久……你现在,只剩你一个了吧?”

    江城沉默无言。

    张贵成插科打诨道:“这么看来,咱们军里头,还真有很多有‘大气运’的人呢!”

    三戒迷茫地问:“你在说什么呀?”

    张贵成也不理他,朝江城安慰道:“他们有很多人都经历了战乱的痛苦与折磨,你可以跟他们多说说话,心里有苦,要跟人说出来才好。”

    江城看着这一青一壮两个男人,笑骂一声:“我都及过冠成年了,怎么把我当小孩一样?你们就放心吧,我心里头健康得很,要不然怎么和你们谈笑风生?”

    “真的?”

    “真的!”

    江城想加句“比真金还真”,但忽觉没有必要——很多话,用一两字说出来就够了。

    张贵成凝视他两眼,又变回了那个笑眯眯的“张都将”:“那你去吧!下面的人开始sao动了。”

    江城不知从哪里想到一句话,笑道:“他们应当为我而疯狂。”

    三戒问:“做梦了?”

    “没有,随口胡诌的。”江城说,“我们藏了有一阵了,你是趴着的,看到了什么?”

    三戒观察了一会,说道:“好像有那么一两个人,在指着咱们。”

    “看来我的确被发现了。”江城轻声说,“我出去了,你们也要当心。”

    江城像一棵小草,从地里轻轻探出头来。他余光瞥见山下的军士神情稍定,但有几位仍满是狐疑。江城走了几步,忽然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

    “哎呦!”

    揉搓着生疼的屁股,江城咒骂道:“直娘贼!好端端的,居然连续绊倒我两次!”

    接着脏话骂个不停。

    江城声音不低也不高,被他刻意控制住,山下的军士听见了,却又没完全听清——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大笑连连。

    钢铁织成的人流前端,一位铁甲汉子轻声对旁边一人说:“头儿,看来山上那人先前不见了身形,是绊倒在了地上。”

    头儿——也是这支队伍的百夫长——一个古老军职的拥有者却说:“真的是这样吗?”

    铁甲汉子下意识道:“难道不是吗?”

    百夫长叹息一声,“你难道没发现,他的行为很是刻意吗?”

    “刻意?”铁甲汉子脚步微顿,恍然答道:“没错,就是这样!”

    百夫长眼中浮起一丝笑意,“你明明很会想事,一点就透,可总是不爱多动动脑子。你说说,山上的那人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铁甲汉子思考道:“他只顾着向前走,就像完全没看到我们这么多人一样!然而,咱们这一百多号甲士,是个人都看得到——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他是故意的,在装聋作哑!”

    “没错,然后呢?”

    “然后?让我想想……他为什么要装聋作哑?为什么,因为他刚才不见了。他刚才为什么不见?肯定不是被绊倒,而是在做什么事情!”

    “很好。那你说说,他们在做什么事情?”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您在说……他们?”

    百夫长点头道:“绝对是‘他们’——山上肯定不止一人!”

    铁甲汉子问:“那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往山上搜?”

    “要不要搜,你难道自己不会想吗?”百夫长无奈地道。

    铁甲汉子却根本没想,嘿嘿笑道:“我就是想得再多,那也不还是要看您老人家一声令下吗?”

    百夫长哼道:“你怎么老叫我老人家?我今年才刚过二十!”

    他倒也没强逼铁甲汉子思考,而是叙述道:

    “我们为什么不上去抓人?当然是因为抓人不是我们要做的,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公主。而公主的标记我们只看到很少的几个,其他标记都是另外的人做的——你难道不会怀疑吗?”

    “难道……”铁甲汉子倒吸冷气道:“公主被他们抓走了?”

    “抓没抓走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公主绝对受到了那些人的限制。”百夫长说,“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同一段路,为什么会有两种标记?”

    “您是说,路的那一边可能不止一方人马,还有另一个势力?”

    “是啊。”百夫长悠远地叹息道,“公主的安危,现在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铁甲汉子却是如灿阳般笑道:“您一定能找到她的!”

    百夫长拍拍铠甲上的灰尘,“你啊,就会安慰我这个老头子。”

    “你不是还没四十吗?”

    “你会不会说话?我才二十,怎么就四十了?”

    “好好好,您二十,您一十,您……”

    “我什么?!”

    江城走在上面,并没看见下方军队有分出部队、上山行动的迹象。但他观察到这支队伍虽然不够整齐、却很有秩序的前进时,便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经被他们掌握在手中了。

    他们不仅知道我在,还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这些家伙有没有注意到老张、三戒二人?”江城的心始终悬着,他往内侧靠了一些,只让下方的人能看到一点点影子。

    江城看见了谷口,那就在不远处。

    不知陈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

    就在离谷口不到两里的地方,陈宪书与众人分散坐在石地上。

    这里从前面看,只是一座高不到两层楼的小土包;但从后面看,则石岩交错、沟壑纵横。

    交错纵横的角落里,有个一人多高、一人多宽的黑洞。洞口不小,但出奇的不显眼。

    从外入内,洞壁越来越宽,空间越来越大,最后竟有十分之一左右的“广场”那么开阔!

    “这个矿洞,是好地方啊。”陈宪书敲了敲身下的大灰石,莞尔一笑道:“此情此景,我不能不说四个字:因祸得福。”

    离他不到三尺的僧人轻语道:“你之福报,乃贫僧之祸运。”

    陈宪书瞥向另一位距离不到三尺的青裙女子,“那你呢?”

    青裙女子咬牙切齿道:“他的祸事,就是我的幸福!”

    陈宪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很是惬意地笑着。

    只有一事可惜:他们的话里有些字音,陈宪书还不熟——就像看外文电影,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却没了字幕,足以让人越想越气。

    陈宪书此时就很想出这口气。

    “拿来吧!”他轻声说。

    “拿来什么?”僧人的声音里泛起一丝屈辱,可惜他被绳索绑缚着,不能继续行动。“你……施主也看见了,贫僧无法拿出任何东西。”

    陈宪书朝坐在最近的王褚道:“去他身上搜一搜,搜到好东西了,你一半我一半。”

    “真的?”

    “陈某一生守诺,还会骗你不成?”

    “呵呵……”王褚翻个白眼,走到僧人身后,伸出他的小胖手在僧人的袈裟里翻动。

    青裙女子心头大快,弯着柳眉笑道:“这是正宗的蓝田玉石!蓝田玉我见得不少,但这镇尺形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

    “再搜一个。”

    “我能搜十个!”王褚兴奋道。

    陈宪书摇摇头,像看没见识的小孩般笑道:“两个就足够了,所谓细水长流、可持续发展,便是这么个道理。”

    “那什么时候能再搜?”

    “不知道。”陈宪书说,“但什么时候能不搜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什么答案?”

    “等天底下的百姓都能说我教给你们的‘普通话’时,那就绝对不需要再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