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汽笛幽咽（五）

    那真是令人感慨唏嘘、刻骨铭心的一次出行啊！

    庄富生永远忘不了那个噩梦般的秋天！得知三章离开人世的确信后，梅姐就下决心一定要去一趟。

    和三章结婚几十年，夫妻恩爱，生儿育女，在家cao持家务，照顾老人，她再苦再累，从不在乎。有男人在外工作，月月寄钱回来。逢年过节、探亲假，他回来过一阵，看看孩子，帮帮忙，也很会疼人，她很满足。每次走了，心里也会有几天空落落的，感到不如泥手泥脚的农村小夫妻们，有商有议，整天在一起好；但世上哪有那样十全十美的事啊，自己有这么能赚钱又顾家的英雄男人，身边的小夫妻们都羡慕不及呢！偶尔听到队里圩上夫妻吵嘴甚至打架，她还在心里有点庆幸呢，整日在一起也有不好，舌头和牙齿合得好还有被咬的时候呢！几十年这样的生活也让她习惯了有聚有分离的生活方式了。她甚至觉得，如果三章啥时候不工作了，整天整月整年在家守着，那倒反而过不惯了。也正因为这样，她到三章厂里去的机会很少，也就是刚结婚那几年，还没有孩子和美芳还小的时候。那时三章在上海，离得近，又是繁华大城市嘛，去过几趟。后来孩子多了，来回不方便，就不去了。三章呢，调个休，补个假的，晚上从上海上船，第二天一大早就到通天港，走到家还能赶上吃早饭；回上海也是晚上上船，第二天一大早到上海，赶上班也都不迟。所以家乡人有时都笑说：“这船好像专为三章开的呢！”

    自从工厂内迁到重庆，这来回就变得一个天一个地了。可这是国家战略，那时的人都是“哪里需要哪里去，背起背包就出发”的，没人说一个“不”字，梅姐也根本不会拖后腿。重庆虽远，但三章也能逢年过节请个探亲假回来，她感觉似乎并没远多少。只是有次三章约她去重庆新厂子看看，她淡然一笑，道：“那么远，去看一下得花多少钱啊，上海我都去过了，重庆能比上海还好？你有钱寄回来，常回来看看，我在哪都行噢！”这样一来，梅姐一直都没去过重庆。

    可现在，这人，说没就没了；钱，也不寄了。留下四个孩子和她，往下的日子怎么过啊？更揪心的是，三章到底是怎么走的，他所在的工厂，他的生活环境，他的葬身之地，她一无所知啊！这次她一定要去，她要带几个孩子一起去！

    “好的，要去一下的，我们来帮你准备。”看着哭成泪人的梅姐，母亲心痛欲裂，宽慰说，“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要太伤心噢，伤了身子可不好的。该去就去，跟厂子里交涉，找厂里要说法。看怎么去吧，还是乘轮船方便些，到时让富生送你们到通天港码头。”

    那时没有公路通码头，没有乘车打的之说，只能起三更赶路走过去。梅姐要带四个孩子一起去，富生就让她们先到自家这儿来。这样第二天出发，可以少走一程，母亲也可以帮着打点准备。

    去前一天，她们都听天气预报，没有大风大雨，梅姐和孩子们来家后，母亲安排她们早早休息。而半夜过后，母亲自己却几次起来看天，天上星星闪烁，天气绝对没问题。于是富生、梅姐起来准备，收拾行李，自己烧早饭，还做了不少烧饼给带着路上吃。收拾好，吃好早饭，就要上路了。梅姐还挺有想法的，说：“这一行不是去观光的，是去奔丧的。”一时大家都情绪凝重起来。

    “起这么个大早，赶这么远的路，她们走不动吧，我借了两个大篓子，让美娣和小宝坐在里面，放些行李，我挑着走，也许快点呢！”那时两个小女儿一个八岁，一个十岁，还都小，走远路怕不行，庄富生这样提议。

    “那像什么样？让他们走，这点路也不算什么的。”梅姐不让，两个孩子也点点头，表示要自己走。

    “那就在走累的时候让富生背背吧！”母亲撺掇说。

    庄富生不再坚持，和梅姐带着孩子一起出门，母亲送到后门外。

    时间也才三更天光景，东方天空升起半轮残月。庄富生想到这天是阴历九月二十三，正是梅姐的生日呢，也不便说些客气话，就默默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