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番外四)
东夷之战战场往东北三百里处,有一片连绵的群山,此山唤作苍耳山,翻过山头再往北走,就是牧野。【】 苍耳山脚有一片宁静的小村庄,村落建在山坡之上,三面都是陡峭的悬崖,只得一条葫芦口可进,因着地利优势,村里的百姓避免了战场的波及和兵役的困扰,过着悠然放歌的生活。 帝辛二十八年秋,村头葫芦口出现了一行古怪的过客。她们清一色的女子,还带着一匹漂亮地白狼。其中两个女子美若天仙,身上多有神异之处,凡人不可相比。另两个女子年岁不大,样貌也是不俗,但一身烟火气看得出来是寻常人,衣着虽然整齐干净却也相当朴素。年岁大点的凡人姑娘身子瞧着弱了些,面色苍白,仿若大病之中。躺在一架牛车之上,被拉着进了村。 见有外人找到了这里,且形貌奇怪不似凡俗之人,村口玩耍的顽童吓得撒腿就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妖怪来啦!”闻讯,闭塞的村里家家户户都着了慌,男人们扛着破破烂烂的石制农具和长矛短弓,将这一行人堵在了村口。可甫一照面,所有男人无一例外都丢了魂,痴痴傻傻地瞧着眼前的“天仙”,手中的农具猎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一行女子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虽有些冷面难近,却很好说话。她们只是想暂时在这个村子里歇歇脚,过不了多久,她们还会继续出。 村里最年老的长者出面,将这一行人引进了自己家。村民们朴实又单纯,在这一行女子表达出善意之后,很快便接纳了她们。只是每每望见她们的身影,都不敢靠近,只怕亵渎了仙人,自惭形秽。更有甚者遥遥伏地跪拜,口中喃喃念道部落之神的名字,求平安求长寿。 十四岁的女孩很开心,与两位仙人jiejie在一起的日子,她又能吃饱饭了,不仅能吃饱饭,还能穿上干净整齐的衣服,有温水清洗自己的身子,打理自己的乱。重要的是,jiejie有救了,身体一天比一天好,面上又有了红润。 她有了一个名字,是仙人jiejie给自己起的,叫做玄司。仙人jiejie说,“玄”是一种颜色,黑中带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得到的印象,一个黑中带红的女孩,玄司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的肤色吗?她确实晒得黑中带红。“司”是统治管理的意思,仙人jiejie说,希望自己以后能调和红与黑,仙人jiejie说的话太深奥,玄司听不懂。但是她很喜欢这个名字,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正经名字。 仙人jiejie要自己拜她为师,玄司二话不说就拜了。但是条件却是,自己得跟着仙人jiejie她们走,去山里修行,还不能带jiejie去。想到这件事,玄司就不开心了,自己走了,jiejie一个人该多孤单,她舍不得jiejie。为什么在此事上,仙人jiejie就是不愿宽容一点呢?带上jiejie又如何?jiejie绝不会给她们添麻烦的。 村中长者腾出一整间的茅草屋给她们居住,他家中屋多人少,只有祖孙两人,因而不愁居住。雪狼王与谣姬入了屋中,将赵姜安顿入里屋床铺,便拉着玄司在里屋外盘膝坐下,开始教导她最基本的调息冥想之法。玄司虽然有些憨头憨脑,却学得飞快,正打坐间,忽闻玄司踌躇开口: “上师…”她揪着自己的裤腿,局促地看着身前的雪狼王,嗫嚅半天,却说不出自己的心里话来。这样的情形,这一路上已经生了很多次了。 “孤晓汝所愿,然不可之事当不可违,不必再提。”雪狼王也不睁眼看她,闭着眼平淡说道。时年雪狼王性子冷厉,寡言少语,除却谣姬与义妹外,对他人鲜少有好脸色。自己这个刚收的徒弟性格上多有缺憾,有待调教,自不可宠着捧着,坏了一枚璞玉。 打坐结束,主人家二十岁的孙子送来晚饭,壮小伙进来脸都是红的,根本不敢抬头看她们。只是不经意瞟了一眼床上的赵姜,那惹人怜爱的病弱模样,让他心尖微颤。小伙子出去后,一行人围在赵姜床边用饭。玄司情绪低落,身为jiejie的赵姜却一直温言善语,和睦如风,每每玄司与雪狼王谈起自己的去留问题,十八岁的女孩都拼命拦住倔头倔脑的meimei,为她圆场。她打心眼里感激这两位仙人般的女子,听闻玄司已然拜师,她很激动。但是玄司的表现,却让她隐隐担心,若是这倔丫头惹怒了仙人,仙人拂袖而去,那大好的机会,岂不是就此错过了?玄司天赋异禀,天生神力,偶尔还能瞬间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如此神异,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长神祗,长生不老高来高去,不该像她一般,为了生计奔波劳累,为了一点口粮被人踩在脚底抬不起头来。 这个傻孩子,却死活想带着自己去仙家福地享福,那里怎能让自己这样的凡人随意进出?自己不过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人,从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今两位仙人愿意安顿自己,就已经让赵姜受宠若惊了。 晚餐简陋,基本上是一口大锅煮出来的大锅饭。饭少水多,米是谷壳都没剥干净的糠米,稀稀拉拉几颗,山里挖出来的根茎块状物成为了主食,一大块砸在碗里,让人不知从哪儿下口。碗里好歹还飘了几颗野菜,撒了把粗盐,味道实难恭维。主人家特意打了一只野兔烤了,几片烤兔rou放在盘子里呈上来,其余的全部给了狼小妹。 这饭,雪狼王和谣姬几乎就没吃,直接全部给了玄司。玄司或许是在赌气,吃得太猛噎住了,放下碗筷直拍自己的胸脯。 “教汝莫食太快,却不听。”雪狼王瞪着她,语气里不乏调侃。 玄司闻言更是气了,站起身来,攥着拳头梗着脖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瞪着雪狼王道: “上师!俺知道上师对俺好,可俺就是不明白,何以阿姊…”她话到一半,却被一旁的赵姜突然打断。 “阿蛮,莫再提。” 躺在床上的赵姜拼命拉着玄司,阻止她与雪狼王顶嘴。玄司咬着牙,愤愤不平,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汝既如此疑惑,孤便为汝解惑。汝非凡人,吾等所去之地亦非凡地。凡人承受不起,汝若愿汝姊长命百岁,便听孤之言。”雪狼王神色一板,严肃说道。 玄司没有再提要带走赵姜的话,但是她分明用全身的力气表达了自己不愿离开这座小山村的意愿。她不想和上师走了,虽然上师对她很好,但她还是想和阿姊呆在一块儿。 这一日,玄司在后院里盯着远处的青山呆,冷不丁感到后背被扫了一下,她惊了一跳,回身一看,却现是白狼用尾巴扫了自己。这只白狼是上师的meimei,说来也该是自己的师姑,可要她认一匹狼做师姑,她总觉得别扭。因而一次也没有和这只狼说过话,虽然她知道这只狼会说话。 白狼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玄司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说道: “汝看俺作甚?” 悦耳的女声从白狼身体中出,声音听起来却怒气十足: “小鬼,吾家阿姊好心收汝为徒,这是多少大妖几千年修不来的福分。汝不仅不知感恩还得寸进尺,阿姊心软不愿降罚于汝,今日吾就替阿姊好好教训教训汝。” 被一只白狼训斥,玄司憋红了脸,嘴笨的她也不反驳,直接就扑了上去,一把抱住白狼的脖子,摔打在了一起。她天生神力,双臂一合,犹如铁钳,狼小妹被她勒得眼冒金星,下意识就一口咬在她肩头,周身散冰寒风暴,刮得玄司皮肤生疼。 “住手!”一股大力打来,将打得难解难分的二者轻易荡开。 “尔等竟在此打架,成何体统!”雪狼王沉着脸,满面怒容。谣姬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眼神清冷,冰蓝色的眸子里似乎看不出情绪。 玄司肩头多了一串牙印,血淋淋的怪吓人,狼小妹趴在地上一时间站不起来,她的脊背被她勒伤了。但是二者却愤恨地瞪着对方,丝毫也不示弱。 “够了!今晚玄司在屋外罚站一夜不许进屋!小妹,汝身为长辈挑唆后辈起事,罚入冰牢,好好反省!”雪狼王是真的怒了。 玄司不知道冰牢是什么,只是看到谣姬带着狼小妹出了村子入了山,回来之后就只有谣姬一人。玄司很怕谣姬,不敢上前问有关冰牢的事情。只是贴着门隐约听到谣姬和上师说话,什么“小姊也是护汝”“惩罚太严重了”云云。 深夜,包扎了伤口的玄司站在屋外,还在想着白日里狼小妹对自己说的话。她心里难受,一咬牙,抬腿向着山中跑去。在深山里胡乱跑了一通,误打误撞地感受到一片冰寒之意,她下意识地循着去了,便惊讶地瞧见一泓山中潭水完全被冻结,远远的,就见一只白狼被冻结在潭水之中,只留狼头在外透气呼吸,其余身躯全部冻在低温的寒冰之中,冷得瑟瑟抖。 她缓步走上前去,踩着冰冻的湖面靠近白狼。四下里散的寒气冻得她浑身颤抖,抱着自己的手臂互相搓着取暖。白狼看起来有些奄奄一息,玄司心里不是滋味,一来觉得是自己害她如此,二来觉得上师的惩罚手段未免太狠毒了些。 “喂,汝…可还好…”玄司蹲在白狼身前,哆嗦着问道。 白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俺…俺救汝出来…” 说着,她开始用拳头去砸冰。白狼微微睁眼,眼神略显复杂地看着她。半晌,虚弱道: “莫要白费力气了,凭汝目前的力量,还砸不开冰雪神女的寒冰。吾无大碍,只是一夜而已,常年生活在冻土雪原的雪狼,这点寒冷扛得住。” 玄司却不听她的,使劲儿砸着。白狼看着她那闷头闷脑的模样,也不知怎的,心里怪怪的。 “别砸了!手都流血了!”白狼的声音听着有些气急败坏。 “俺一定要救汝出来!” “为何?!” “因为俺害得汝被冻在这里,俺就要救汝出来!” 白狼被她的霸王逻辑气得七窍生烟,她也不说话,就看着这家伙在那狠命地砸冰层。 “玄司,住手吧。谣儿…”不知何时,雪狼王和谣姬站在了湖边。雪狼王出声制止,又扭身示意谣姬,谣姬点了点头,蹲下身子,伸手触到冰层,只一瞬,那寒冰便全部化去。玄司直接就掉到了水中,陪着狼小妹一起成了落汤鸡。 雪狼王一抬手将一人一狼捞上岸,然后带着她们迅回到了茅屋之中,擦干身子,换上干衣服,坐在土灶旁烤火。这一夜雪狼王什么也没说,带着谣姬回了屋。玄司和狼小妹什么也没问,坐在土灶旁直到天麻麻亮。 “白狼,俺该如何称呼汝?” 白狼默了半晌,道: “不若随了谣姬,唤吾小姊。” “小姊?……小姊…”她喃喃,随即咧嘴一笑,道:“小姊何时才能化成人,汝若成人,俺必要看汝与上师谁美。” 白狼琥珀色地眸子闪烁了片刻,扭过头去道: “这蛮子,愈地无礼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