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回溯平生
赶到面前的是个身着灰色劲装的中年人，塌鼻短发，长相并不起眼，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 此刻他一脸紧张，几乎伸手过来就要探徐振云的鼻息。 徐振云伸手婉拒，低声道：“我没事。” 自洞房花烛夜之后，因为“觉醒传承”的缘故，徐振云料到自己家必然有暗哨保护，以防“冉楚楚事件”再度发生。 这并不需要投入太大资源，亦不需要持续太长时间。 在非“血色之月”的常态下，派遣一位八品修道人暗中护卫足矣；等徐振云经过“四十九日顿法”破境八品之后，这个保护便会悄无声息的撤去。 看他身留残影、顷刻遁至近前的速度，的确不是刚入门的九品修道人能够做到的。 但是也不会太高；十有八九就如徐振云预料，是一位八品。 见徐振云无碍，中年人连忙来到躺在地上的“甲犀陆龙”尸体旁，靠近一望，立时骇异道：“八阶妖修！” 中年人猛地转过头来，面孔微微扭曲：“你击杀了一个八阶妖修？刹那之间？” 徐振云神情平静，目光远远示意，语速缓慢的道：“那卷轴似乎是个厉害物。仔细收藏好。” 音量不高，仿佛中气不足。 中年人一愣，旋即意识到徐振云似乎处于虚弱之中。 再度确认了只是“虚弱”，并无大碍后，他便不再打扰，直接开始善后处理。 中年人先是如徐振云所言，将那道被踢飞远处的卷轴小心翼翼的收取，藏于一件明黄色的布袋中。 然后双手持诀，口中念念有词。突然自地面一抓，从街道的地面上“抓取”出一件一人多长的青色布袋，反手一套，将妖修尸体藏在其中。 然后他口中吐出火焰，凝练成一只麻雀大小的火鸟。 中年人嘴唇对着火鸟说了两句，然后火鸟振翅而起，在空中留下几道碎影，飘忽散漫，看起来不像是“快速飞遁”；但眨眼再看，目力所及之内，已不见其形。 徐振云将一切尽收眼底，倒是啧啧称奇，忖度这中年人是“十系”中的哪一系？ 只是稍稍坐了一会，徐振云已然接近神完气足。 之所以刻意表现出这副模样，不仅仅是为了“低调”，而是不愿来人打扰，妨碍自己观察“道心棋盘”之上的变化。 “生之道”会凝练出感知心意的“小金人”，“杀之道”又当如何？ 耐心等候一会，棋盘上第一行第五列的空格上，果然出现了一个“姤”字。 等字迹完全稳定，空格中一缕缕白色气机仿佛雾气腾涌，在空格正上方飘荡；升起寸许后渐渐凝练成“人形”——准确的说是“妖形”。 奇怪的是气机扶摇而上时是纯白色；但是凝练成形之后，却成了最纯粹的黑色。 这是极致的纯黑，黑到除了一点点眼白之外，其余地方只见轮廓、完全丢失任何细节。 “生之道”完成碰拳，呈现的是小金人。 “杀之道”完成斩杀，呈现的是小黑子……不，小黑人。 徐振云心神内视，不需要有任何指引，神魂立刻落在“小黑人”最为夺目的“眼睛”上。 灵魂与“眼睛”对视，徐振云立刻感到，这个“小黑人”似乎活了过来，飘飘荡荡；而他的“眼睛”好像是个窗口，徐振云从这个“窗口”中钻了进去，登时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费尔由，出自甲犀陆龙一族三十六部中的“匣渊部”。 甲犀陆龙一族族中等第森严，匣渊部在三十六部中隶属“下九部”之列，历来极少涌现出资质卓异的族人。 族中年轻弟子，通常最好的前途只是给年龄相若的“上九部”天才充当亲信扈从。 “下九部”族人要真正出人头地，唯一的途径就是在成年前的有限时间内，通过一场一场的“天渊猎”试炼场向上爬，通过单场死亡率九成、一连七场的考核，才能取得嫡传待遇。 费尔由是近五十年来第三个完全全部“天渊猎”的“下九部”弟子。 取得和上部弟子相同的待遇，以最高规格觉醒天赋后，费尔由跻身每二十四年一代的“十大嫡传”之列；在九阶时排名第七；三年前晋升八阶后，在一众八阶妖族之排名第四。 其人在甲犀陆龙一族中算得上是闻名遐迩，可以说是起于寒微而逆袭的典范人物，如今匣渊部费尔出生地的羽宿分枝，甚至立着他的石像。 费尔由成长历程，许多环节惊心动魄，不知多少次在绝境中化险为夷，可谓筚路蓝缕，亦可称气运所钟。 徐振云粗粗看来，只觉以他的经历，同样也可以一个故事的主角。 但他的命运，于七日之间迎来转折。 七日之前，甲犀陆龙一族祖庭，迎来了一位“上使”，传下谕令： 令甲犀陆龙一族择出一人，炼化其所携来的异宝“真魂玄鉴图”，然后潜入神都，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这谕令，可谓是石破天惊！ 因为无人驾驭的秘宝，本身无法穿渡“无始天璇阵”；想要入阵，必须是被炼化的状态。而炼化秘宝，最低也需要八阶的修为。 非“血色之月”的常态下，只有九阶妖修，才能完成潜入城池！ 其实无论人道还是妖族，压制本人气息的法诀，并不罕见。但是“无始天璇阵”何其神异，此阵感生机，感血象，感玄理，感因果命数，乃是一种诸法兼备的大阵。 单单压制气息容易；但是要将本人生机、血象、玄理、因果，全部压制下来，却是极为艰难之事。 首先，这样的压制至多只能实现一个级别，也就是由八阶妖修执行。 其次，至少九成以上的八阶妖修，只能维持稳定的“压制”形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随时有可能气血衰竭而死；哪怕侥幸不死，也是如同废人。 只有气血极盛、根基绝顶的八阶妖修，才有可能保证生存无碍，并且在一定时间后恢复成原来八阶的形态，只是略微虚弱而已，并在整个过程中维持住对于体内炼化“秘宝”的掌控。 但这也是以彻底耗尽本人潜力为代价的。 纵然此行顺利完成任务，并且通过“回源溯真法印”安全回返，此人毕生至多修炼到七阶，再难寸进。 等于一次潜入计划，代价是废掉一位族中顶尖的八阶嫡传。 自大晋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族派遣精英八阶妖修，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其实，如果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将能够发挥特殊效用的法宝炼化后送进城内，似乎也是值得的；但是法宝的威力和炼化难度成正比，能够被八阶妖修炼化的宝物，其威力也应当也大不到哪里去，哪里值得损失一位顶尖的嫡传？ 直到近日，有了第一次。 “抽签大会”由甲犀陆龙一族族长亲自主持，从新生代的八阶嫡传前十名中抽取一人，执行这项任务。 于是，抽中了费尔由。 一瞬之间，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灰暗；但他没有拒绝的能力，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然，他出身之羽宿乃至近亲的补偿措施，极为丰厚。更承诺将来哪怕只有七阶修为，也能得到一个只有四阶才能获得的“族老”名分和待遇。 执行的任务由佩戴着黄金面具的神秘“上使”亲自交代，那就是潜伏于徐振云家周围，寻找到一个碰面的机会，然后面对面打开这幅画卷。 “上使”千万交代，必须是对活人徐振云使用此法！ 除了这件名为“真魂玄鉴图”的图卷之外，费尔由还得到“上使”授予另外两件珍宝。 其中一件是一枚葫芦形的玉佩，据说将此物贴身佩戴，潜入之后一个月时间内，神都“辨妖图鉴”感应不到他散发的妖气；三品以下修道者，除非面对面贴身观察，也同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另外一件，则是一枚名为“冰元丹”的丹药，针对的正是徐振云本人。 据说天赋高绝到一定程度的人，在本人生死存亡之际，有可能有一线感应，临场做出出人意料的决策，趋利避害。 而将此丹药提前片刻服用，立刻就能使得面对之人，神思蒙昧，一线微妙的因缘感知遭到蒙蔽。 “难怪在那一刹那间，心中有一种矛盾感……最终是抱着‘无条件坚信道心棋盘’的决心，果断出手，克服了心中隐隐约约的‘面前之人似乎人畜无害’的潜意识。” 徐振云恍然大悟。 除了“上使”赐下的两件东西之外，甲犀陆龙一族同样也赐下了极为珍贵的“回源溯真法印”，以便于他得手之后遁回。 “奇怪……” 在汲取的费尔由记忆之中，族中长老赐下“回源溯真法印”的时候，一脸的恋恋不舍，好像此物极为珍贵。 妖族中刚入道的九阶精英执行奠基，需要在特定时限吞食特定品质的血食。所以会在“非血色之月”冒险潜入，这是常识。 这样的事件，说是“罕见”固然不错，但其实也是相对而言；以一个县为范围，一年发生两三起也是有的；如果计算范围扩大到整个神都，亦或者三大仙朝的所有城池，数量也算相当可观了。 但是看那长老的态度，怎么一副整个甲犀陆龙一族凑不出十张“回源溯真法印”的样子…… 难道甲犀陆龙一族在八大上妖族之中，是最贫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