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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战车逆位

    陈曦肚里的小生命又在顶撞黑暗。

    女孩眉头打得正紧,她抓住的那只被画上五官的抗洪沙袋,她管它叫柔柔。柔柔是女孩在废弃营地不远处拾到的,它半个身子都给埋在阴漆漆的瓦砾下面,变了形,唯独脸上的五官照旧是彩色,尤其是上咧的嘴角,红油漆的颜色深至骨髓。它内里的沙子是让为它画了五官的人给卸掉了,重新塞进的棉花则因受潮的缘故散发出阴暗的霉味。

    女孩在柔柔的肚子上留下五粒指印,她偷偷瞥一眼灵鼬,她的小小英雄正耳听八方。

    她一定是睡过头了,他们的小孩子一定是在提醒她,他这样懂事,生下来后一定也是,那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他会...

    灵鼬说过小孩子是mama从嘴里吐出来的,咦,那他生下来或许只有拇指大吧。

    湿润粗糙的小手抚过陈曦额头,那只小手是哈过气的,所以温热,清凉细小的水珠贴紧指纹将汗豆子摊开。

    女孩眨巴眨巴眼,她充满决心。

    黑暗仍旧在漫无目的地吞咽,轨道车好冷,它的电机滋滋运转,驱动着这只铁耗子向前狂蹿。一些粘稠多汁的真菌从破碎的隧道上甩下,它们让铁耗子撞碎,孢子生机勃勃在灯光下飘游,闪闪发亮。

    女孩抓紧柔柔,男孩睡得快,他躺在铁耗子肚里,蜷成个虾米,不时咯咯笑。女孩轻抚小腹,一切就这样变美好了。

    咚——

    脑浆和血液在铁耗子脑袋上留下一副波洛克滴画。铁耗子吃痛一样逐渐停下,卷在车轮里的rou块让摩擦得半熟,发散出辛烈酸臭。

    灵鼬抱紧陈曦,他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是...一只潜伏者”女孩探出脑袋,猫儿一样的潜伏者赊半个身子粘在车底,死气沉沉。

    这种突变体据说就是战前被带入地铁的家猫,它们基本无害,但也不乏妇孺被它们捕食的先例。

    “终于找...哇,你们是活人吗?”另一名男孩做出《尖叫》画中人动作,他本打算扭头狂奔,寻思过后却迎面猫腰走来。

    “嘿!我叫萨沙!有人吗?”黑黢黢的萨沙让车前灯一照,真就只剩双招子明晃晃。

    萨沙继续向前靠着,他踮着脚,在看清那车头血rou模糊的潜伏者后,他半蹲下身,右手从箭袋里掏出一根箭簇,捻一捻,沾口唾沫扣上手弩弩机。

    车灯在下一阵寒风中熄灭。

    萨沙空出的一只手弹开子弹头打火机,他此时仍想佯装镇定,干燥的额头却因汗液油黑起来。他戴上扣在卷发上的防风镜,开始以来时的步伐错开腿倒退。

    有突变体的嚎叫从车斗里传来,虽说这嚎叫与以往他听到的完全不同,也许是亚成年的诺萨利斯。

    萨沙想大声叫喊,他知道爸爸mama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猎手,只要大声叫出来,他们就会赶到,但他不能这样,他要带回来一只货真价实的突变体,他要告诉大家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那嚎叫再度袭来,萨沙一声大叫,扣下扳机。

    邪门的事情发生了:他是亲眼看着箭矢离弦的,它本该射向车斗,眨眼间却不见影踪。

    萨沙再度试图抽箭,箭袋里等待他的却是一根潜伏者的断指。

    他只剩一把打火机攥在手里,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打火机也冷冰冰熄灭了。

    “哇嗷!”灵鼬猛拍萨沙肩膀,后者双腿一软近乎晕阙。

    “好啦,别吓唬他了。”陈曦从侧门下车,她将柔柔留在了狗叔本该坐着的位置。

    “我嘛,叫我灵鼬就好,她呢,是陈曦,天底下最最好的女孩子。”灵鼬双手叉腰,做起介绍,一边嘴角直要翘上天。

    “萨沙,天底下最勇敢的男子汉,以后一定是。”萨沙清清嗓子,他不比灵鼬高多少,看上去也是差不离大。

    “嗯,你真的很勇敢!”灵鼬将萨沙的箭矢悉数奉还,他浅笑,缺着的门牙同样逗得萨沙前仰后合。

    萨沙接过箭矢,他拒绝了灵鼬和陈曦的帮助,自己起身拍拍屁股:“嗯...灵鼬,陈曦哈哈,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吧,走,来我家里玩吧,迪米特里爷爷,普希金爷爷,卓娅奶奶,柳德米拉奶奶...嗯,反正我家里可热闹咧,十三号人呢!”

    萨沙手里的打火机忽明忽暗,他陷入沉思:“不对...如果算上牙牙的话就是十四个了,你们有看到牙牙吗?它方方正正的,软软的,脸上永远挂着笑。”

    陈曦没做声,她看到灵鼬不假思索耸耸肩。

    “我们的车子坏了,休整一下也无妨。”陈曦腆着肚子,她握紧灵鼬手掌,无名指打颤不已。以她现在的状态走到竞技场站几乎痴人说梦,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足够好心,而且他们中得有会维修轨道车的技师。

    萨沙擎着打火机走在队首,陈曦二人紧随其后,她仔细盯着脚下,数着经过的枕木作为消遣。

    按理来说新朋友之间应当互相介绍,光是故乡这一大话题就足够聊上整天整宿,但两位小家伙却彼此吹了一路牛。

    “要不是你们把那潜伏者撞死了,我一箭就可以射死它!”萨沙趾高气扬。

    “我一拳就可以打死它!”灵鼬不甘落后。

    “我捻个鼻涕就能做到!”萨沙做擤鼻涕状,肚子咕咕叫。

    “那我打个喷嚏可以把它吹飞!”灵鼬忽的打起喷嚏。

    陈曦翻个白眼,无可奈何。

    牛皮越吹越离谱,最后萨沙竟说自己是“光明之神贝洛伯格”,占了有文化的便宜,他才暂时压了灵鼬一头。

    萨沙所提的聚居点没有名字,至少陈曦在狗叔的路线图上是找不到的,即使那里除了旧时代所建的车站外还画上了竞技场站、麦加站、纽约站、帝国之鹰站等等幸存者自建的车站。

    一路沿铁轨行进,三人在一处坍塌的维修通道前停住脚步。一只和萨沙差不多高的行李箱躺在碎石瓦砾之间,它里面的值钱东西已被幸存者们拾走了,只剩半个废弃的足球桌游堆着,几枚折成两段的足球小人露出腐烂的木质纤维,身子上象征队伍的蓝红油漆也褪尽颜色。

    陈曦让一台孤零零的婴儿车所吸引,她向前靠近,发现那车斗里躺着个脏兮兮的玛丽维娜娃娃,它有长而弯的睫毛,秀发是湛蓝而干燥的,这让陈曦忍不住去触摸。

    但那娃娃只有一个脑袋,被子下面盖着的是一具没了头的婴儿骸骨。

    “嘿,在这里!”萨沙向陈曦招招手,在男孩的搀扶下,女孩慢悠悠挤进了月台逼仄的排水口。

    “还有一段路哦,对了灵鼬,你的爸爸mama在哪里”萨沙爬下爬梯,沾了一手泥巴,这里经常漏水。

    灵鼬跳下爬梯,边托举着陈曦边回答:“不知道。”

    灵鼬继续摇摇头:“爸爸mama...”

    “看,我有爸爸mama,你有吗”萨沙得意洋洋,他爽朗笑着,终于逮到了灵鼬的把柄。

    灵鼬也跟着笑,傻呵呵。

    “喂,你跟着笑什么呀。”萨沙不解。

    灵鼬再度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巴:“你有爸爸mama呢,真替你开心!”

    萨沙怔了好一会儿,直到陈曦一巴掌将他打醒。

    他适时吐出倒数第二颗乳牙,将其丢到角旮旯,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

    莫斯科地铁的排水管道四通而八达,萨沙穿梭其中,左扭右拐十几米后,一男一女两名矍铄老者挡在众人身前,他们拼成一扇灰青灰青的铁门挡着来路,背对光源,脸上皱纹青筋一样随呼吸蠕动。

    “嘿,普希金爷爷,柳德米拉奶奶!”萨沙招招手。

    “快进去,你个小兔子,天天惹麻烦。”普希金两腿一稍,让开半条缝。

    “赶紧的,趁你老爹老妈还没发现。”柳德米拉啐口唾沫,让开另外半条缝,她背着根钢筋做的撬棍,白发散着,说话时一股烟味。

    “你们俩是谁?”柳德米拉盯着两位小小的不速之客,恨不得将他们吃了一般。

    “他们俩是我的朋友,柳德米拉奶奶!”萨沙抱住柳德米拉的大腿,这位老者终是不情愿地后退两步,为陈曦留出了足够的空隙。

    柳德米拉回头望了女孩一眼,握紧的撬棍松脱了。

    直走过十字路口,一扇铁格栅后,一男一女两人正对坐交谈。

    “妮娅,今天的食物送给安德烈维奇大叔了吗?”男子问道,他没打灯,只有荧光蘑菇的微光映出他的影子,“大叔好些没”

    “安德烈维奇大叔...今早饿死了。”女子声调有些阴沉。

    “这几天的配给是有的...他怎么会饿死呢...”男子喃喃道。

    “他一口没吃。”女子叹息。

    “告诉大家明天就有rou吃了,过会儿咱们再去趟外面。”男子做出决定,他背好包裹,与三人撞个正着。

    虽说有着宽大衣衫的遮挡,萨沙的父母还是瞧出了陈曦身怀六甲的事实。

    众人面面相觑。

    一场局促的晚餐往往离不开以下几个要素:仓促落座的客人,即使尽力准备却也难以称得上体面的菜食,还有一间连老鼠都留不住的餐厅。

    钢筋焊的台子中间铺张锈出瑞士奶酪孔洞的铁皮,上面用荧光蘑菇照明,再码几块平一些的石头当饭碗使,刀叉筷子的营生五姑娘兼任就好。

    主食是一块图桑卡牌牛rou罐头和一块图桑卡牌的红菜汤罐头。

    罐头当然是地铁里的高档货,超标的辐射则让它们的保质期最少添了一个零。可惜由于保管欠妥的缘故,这两听罐头都因浸水而价值暴跌。

    两块散发酸味的胶状物在和匕首的搏斗中落败后,各自被切成大小不一的五份。

    “这里还没来过什么客人...呵呵,妮娅,再准备点菜吧。”男子使劲搓搓膝盖,最后一拍,刚挤出的笑容再度沉下去。

    “爸爸爸爸,这是灵鼬,这是陈曦。”萨沙手舞足蹈介绍着,男子将他的手弩和箭袋摘下,挂在身后,他深吸口气,放弃了责备儿子的念头。

    “叔叔好——”灵鼬拍拍胸脯。

    “叔叔好。”陈曦皱紧眉头,按按搓着手指,她肚里的小家伙又在耍性子了。

    “大家吃饭吧,吃吧吃吧。”男子挥挥手,清清嗓子。

    看着萨沙狼吞虎咽吃下一口红菜汤罐头,陈曦也切下一块慢慢咀嚼。

    铁腥铁腥的,本该品出的甜味被苦味取代,并且填充在胶质汤水与烂掉的菜叶之中。

    “这里是爸爸和mama当年建立的营地,他们可厉害了!他们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猎手,营地里十三号人都靠他们两个养活呢!”萨沙站起身,险些碰倒桌子。

    两个人养活十三号人...怎么可能,一定有蹊跷。陈曦将信将疑。

    风吹过格栅,旋律不一,不过调子齐齐的短,像是在催促什么似的,男子想抽根烟,但这种想法本就是奢求。他揉搓儿子毛乎乎的小脑袋,干瘪着的双唇圈出个口子进气出气。

    “爸爸爸爸,以后我想和你一样厉害,不对,比你和mama加起来还要厉害!我...我想养活全天下的人,包括你们,包括那些以后我遇到的!”萨沙叉腰道,他望向朋友们,急于得到他们的夸赞。

    男子搓搓鼻子,他暗暗笑着,想把什么心底的东西压下去,他虚握右拳,用那拳心擦擦眼角,他像是啜泣几声,又嫌自己不争气,笑了出声。

    “你呢灵鼬,你呢陈曦。”萨沙为自己比起大拇指。

    “带领大家...走出地铁吧。”灵鼬低头,他盲掉的双眼又看到了麦子和风车,他未来的妻子没说什么,将他的右手握住。

    “走出地铁...哈哈哈哈,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但是怎么着,孩子,越来越可怕的突变体,越来越猜不透的人心,环线联盟现在估计还在和红线耗着吧,一号线...那里当年可让尸体给填满了。”男子自言自语道。

    “我不怕。”灵鼬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男子上唇的胡髭随着嘴唇的运动向上挑起,他看眼陈曦的肚子,又想起什么,笑容再度凝固。

    “这是我和...”

    陈曦打断了灵鼬的话:“新村庄站的站长,我曾经是他的奴隶。”

    “什么是奴隶”萨沙突然发问,众人在沉默中等来了料理完饭菜的女子。

    “妮娅,这是...”男子指指石头碗碟里的热菜。

    “尝尝吧,补身子的。”妮娅将炒蘑菇放在桌子正中靠陈曦的位置上。

    一盘荧光蘑菇,不过加热后光亮微弱了不少,粘液和黑色孢子裹着萎缩的子实体,想必是爽脆多汁的。

    不,只有大约一半是可食用的荧光蘑菇,另一半可是有毒的亚种,还好小耗子没有吃蘑菇的习惯。陈曦暗自捏把冷汗。

    “哇,这个蘑菇好大,萨沙你尝尝这个怎么样!”陈曦正要用石头筷子夹起一块蘑菇,男子却一把将盘子里的蘑菇倒在格栅外。

    “你疯了吗?”女子的声音不大不小。

    “你疯了吗”男子的声音不小不大。

    萨沙有些不知所措,灵鼬倒是吸溜着鼻涕打起圆场:“我看那蘑菇上有些霉斑耶,不对,是老鼠屎,这可没法吃,还好叔叔倒得及时,不然老鼠屎可是要进萨沙和阿姨肚里啦。”

    “我去上个厕所。”陈曦撂下筷子离开,男子伸出条胳膊将女子拦下,继续吵起一些琐事。

    众人的声音在陈曦背后远去,她撅起嘴,最终没让一滴泪珠滚下来。

    下水道是四通八达的,除了守门的两位老人以外,其他老人大抵各自住着一个单元,窝在简陋的床上,他们不少都生着大大小小的褥疹,青的白的灰的黑的,整个人与发了霉无异。

    陈曦踮着脚,她看到最东头单元的老人像是睡得最熟,她扶着肚子溜将进去。

    陈曦匍匐身子,她嗅到这干瘦老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恶臭,那是死亡和排泄物共同营造的、最为令生者厌恶的气息。她距这里很远就已闻到了,只是没成想,这里的味道如此浓烈且令她作呕。

    陈曦环顾四周。一只生蘑菇的鞋柜,这大概是单元里唯一的储物箱了。

    女孩屏住呼吸,借着子弹头打火机的光亮从那逝者身上小心翻找,她翻至第一个衣兜里便捉到一串生了绿锈的铜钥匙,如她所想,插入钥匙转动,鞋柜应声而开。

    鞋柜最下面是两块塌下去的rou块,rou的部分是暗红色的,脂肪部分呈紧致的米粒状,它们失去了水分,茁壮长着几丛圆溜溜的霉菌,有如无数沉默的眼眸。陈曦强忍呕吐的欲望向上看去,在最顶层的,是一整只蜷曲的人手。

    陈曦关好柜子,送回钥匙,她将左手放在那老者冰凉的额头上,末了,将浑浊的双眼阖上,愿他安息。

    陈曦连叹气的念头都没有,她沿原路走回,几名老人的咳嗽声将整个下水道淹没,没有谁注意到她,至于等到她钻回那姑且被称为餐厅的地方,夫妻二人的吵架已经以沉默收场。

    他们像两座校好时间的座钟一般对望,注意到陈曦臃肿的身子却不发声。

    “对了,灵鼬,你们要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吗!”萨沙倒是自顾自的拉住灵鼬的小指头。

    “不必了。”陈曦面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