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修者

    亥时，月亮像镰刀，清清亮亮，玄在静谧夜空。

    她微垂双目，双盘于月色下。月光洗过的空气微凉，渐渐盘踞在她周围。她翘翘的鼻子只一动，就好像有颗圆圆的月亮流进喉咙顺势滚落到肚里。集百花精神的月光，化作丝丝甜甜从手臂，心口飘出来，乘月色飞上去。

    清凉过后一股暖流通过手心向周身流淌。她看见一颗月牙守在心的脚下，砰砰地跳动，须臾，月牙饱满起来，随着跳动逐渐长成一轮满月。忽然，风停在静止里，天和地清朗分明。穿越万古的艳阳照射在眼前，世界光明一片。

    忘了何年何地，她只觉得化身缕缕花香，飘散在一颗圆月的明媚里。

    一场新雨过后，阳光又乐颠颠冒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蔷薇已经开了。她穿过茂密的灌木粘了一身不知名的清香。

    蜿蜒的风雨连廊，尽头是粉墙黛瓦极幽静的一方。茶案上青花壶承里有沏好的茶，她拾起茶杯轻轻吸了一口，不热不凉，口齿下一股甘甜涌出。

    帷幔飘动，更觉室内空荡。师兄不在。

    她瞥向院子里，鸟啾啾地飞来。她会意。这晌，他一定往园子里逛去。

    她也不急，坐下来细细看着手指里的茶杯，白瓷铃铛把这一口淡黄色茶汤衬得醇香诱人。还是师兄懂她。为她时时备好绿雪芽。在师兄心里，她就是这青纯甜香，澄明的绿雪芽。

    几年前，按照她梦里的模样，师兄带着她寻了这处宅子，空了荷包里的银子。庭前屋后，院里墙外无一不是按着她的喜欢布置妥帖。当她终于欢喜地躺在缅花榻上，吐出一个“妥”字时，他内心欢喜更胜她百倍。也许这就是打小的竹马之情。

    师兄自小是个好脾气。因长她七岁，处处宽忍娇纵，养成她柔弱的胚子。这几年时不时的存点恙，师父说她这几年命里有劫，益找个地方清修。为给她调养身子也为她开心。几年来他花费心思为她置了这方宝地。

    日头没方才那么亮了。她醒了，身上多了那件红底苏绣的丝毛披风。怪道越睡越暖和。夏才来，不披上件，睡着了还是会凉。这觉睡得好舒服，在香榻上小憩，实在比正式睡有趣。她最喜欢那种不正式里的小儿意思。

    她起身抻了抻，系好披风，散盘在榻中间，酉时休息休息也是极好的。闭了眼，远处的炊烟入了静，小小的师兄便拿着糖人儿串到跟前，“你看这糖人儿像谁？”她伸手抢，师兄个子高，一会转过身，一会举过头，她一时难得逞，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感觉到了汗，她回过神来。刚才出了神，回到了旧时光。

    “绿雪，饿了吧？”

    还没睁开眼她已经感觉到一团和气从屏门外带进来。

    师兄身材修长，步伐稳健，走起路道骨仙风。

    “师兄，外面的花开了，我们去园子里吃可不好么？”

    连廊中庭，紧挨着院墙是一处半亭，亭子虽小，飞檐翘角却生动别致。歇在半亭里，前院各处花草林廊，池径竹石便尽收眼里。

    师兄将食案上的小吃一样样放到圆桌上。“绿雪，夏天易生心火，吃这个最好。”一片片晶莹稠糯的银耳中一颗颗白胖绿芯的莲子忽上忽下，就着小小的米粒黏成粥，叫人舍不得吃了。

    “美味不如美器。”这只粉彩海棠花柴烧小碗总是让她爱不释手。

    月色不知什么时候饱满起来，一阵微风摇动了檐角系着的古铜铃铛，绣球摇曳的月影里一条阴影一闪而过。一瞬间她和师兄碰了下眼神，旋即屏住呼吸朝月洞门后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