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不被定义的酒吧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又不会拐了你,你见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孩,那一个真被卖掉了?” 她突然笑起来,脸上仍挂着还没随风去的泪水,二者交织在一起,演绎着一种倔强让人心疼的美,涂上欢快的颜料,却是一幅凄美瑟瑟的画。 “走走走,谁哭哭啼啼了……我这么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不高兴,快去你说的地方。”她欢笑道。 真的无忧无虑吗? 我狐疑的看了看她,除了难以掩饰的泪痕,她真的完全换了副面貌,让我不得不相信,她是个没心没肺,随时能进入快乐状态的女孩,即使是再天大的事,也往心里待不过几分钟。她快乐了,我却被她带到忧郁中迟迟缓不过来。不能说脆弱吧,经历过类似的事,自然懂,没感觉时,别人怎么说,都是平淡、愤怒、淡然、自嘲或嘲人的一个短暂过程,两根烟的时间就无所谓了;有了感觉,往死里抽都难受,越抽越难受,多数旁观者还在认为你在抽风,认为你无病呻吟,没有谁会真心关心谁,有句很官方的安慰便是极大的幸运……很多时候会潜意识的避免在意的人了解到自己的痛苦,情愿一个人承担,习惯一个人承担,忘记了什么时候有了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作为一个男人,可以说是本性,敞着怀到处哭诉自己的难处是想要谁体谅你吗?到最后关心你的人都痛苦为难,旁人在看你的笑话,看关心你的人的笑话。 所以成年人总爱说谎,爱说没事。 …… 那是一栋很复古的老式建筑,一面白墙旧的发黄,还有枯死的爬山虎,优雅不失格调的红色房顶,从门口的木招牌就能看出它是有故事的楼。 “红瓦。”欢欢念道。 “很有感觉的一个名字。”我说。 “阴森森的,该不会是个坟地吧?” “是一间酒吧,准确说是清吧……对于我这种常年孤独还没有钱的穷人来说,最喜欢找各种地方消遣了,愤怒痛苦的时候去茶馆对面的嗨吧,忧郁怀念的时候去海边礁石滩,孤独烦躁的时候来短松岗。”我冲她笑道,“实在没钱消费了,或者受到生活重压的时候就去吴恙的茶馆……在那间嗨吧的时候,我和吴悠可没少闹事打架,偶尔还被脱的jing光的女人敲诈一番,说实话,那天你睡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心想‘完了’……你不要误会,我可不是随便的男人,只是喝酒喝断了片,被她们捡去沾大便宜了,要是大白天的,脱光了钻我怀里我都不看一眼。” “口是心非,明明是想干没劲起来吧?也就我傻,还白白倒贴给你一万。” “你可是睡了我的席梦思大床啊!还抱着一个世界仅此一份的抱枕。” “你给我死去。” 我不在意的笑了笑。 找到平时常坐的那个地方,我指了指吧台那个头发灰白的男人。 “看见没,这就是酒店老板,庄稼。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别看一头白发,其实只比我大几岁,不到三十!” “三十?”她一脸不可思议。 “嗯,一夜白头,待会可别问他原因,他很避讳这些。” 谈话间,庄稼走了过了,把两杯鸡尾酒放到桌上,随后一言不发的走回去。 “这可真是个怪人。” “平时和我能勉强聊几句,人一多就这样。” “他不管顾客需求吗?” “不管,这里没有固定的酒水,看他心情去调,随便上酒,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爱喝不喝,来这的人很少有低素质的,反而很喜欢和享受这种没有抉择带来的小惊喜和小期待。” “听起来很棒哎,在这条充满抉择的不归路上,这是一块净土。” “我觉得更像一个港湾,在这里我们不用想任何事,包括工作、金钱、爱情、家庭,可以忘掉一起,用最纯粹的自己,享受那种惬意的小孤独……你看,这里更多的是单人桌,我们这些人甚至都不想把这个地方分享出去,人一多,利益和杂念就会肮脏这里。” “这不是害人家吗?他怎么挣钱?” “看见右边那个许愿池了吗?”我指向右面,一座石雕伫立其中,隐隐有神圣的气息。 “很像罗马的那个许愿池。” “就是以它为原型建的,还有那个关于抛硬币的传说,看见没,来这的人临走前都会把钱投放到里面,抛几块钱都行。” 欢欢张了张嘴,半惊半疑。 “在我刚找到这的时候,我也很疑惑的问过他,这岂不是把棺材本都陪进去去了,他告诉我,他不在乎,后来我也相信了,只是这个石雕就值一百万!敢信?听说是请意大利名匠来这雕刻的,这个小屋的一起,林林总总加起来,都能买一套一线海景房了……” 的确,一百多平的小屋,门口一个小舞台,摆着一架钢琴,麦克风,还有吉他、小提琴、架子鼓一类,正演绎着给人带来安逸的小歌。木制桌椅,角落里摆放都是及其珍贵的艺术瑰宝,反而墙面没有太多粉饰,使酒吧呈现一种宁静清闲的感觉,还有一分若有若无的凄凉…… 我们会在某个时刻,来到红瓦,听一首老歌,品一口心情鸡尾酒,看看窗外的风景,一待就是半天。 我想它已经成为一类人的精神寄托,就像庄稼于红瓦,我于那座孤岛。 我浅酌一口那杯浅蓝色的鸡尾酒,不论喝了多少次,总是不厌,因为我恰好能在其中,品出自己的心情。 “你喜欢这里吗?” “很喜欢,谢……” “现在说谢还早呢。”我笑道。 她一愣,随后很是期待着看着我,似乎完全不同于刚刚那个痛哭的欢欢。 “这里。”我领着她绕过一颗盆栽,还有一张古风屏风,一块白底黑字的留言墙映入眼中,足足高四米。 “我说这里是港湾,因为这里还收留了我们很多情感。” 她已经呆住,想必是这块墙太过巨大,有种视觉上的震撼! “有什么让你烦躁难言的痛苦,就留在这好了。” 她没有回答,静静地思考墙上这一句句的话。 人们很有默契,把自己的经历简练成几句古诗,一段情话,或是一场表白,一个结束,亦或是开始,都是故事。 我扫了几眼,很快有种惆怅弥漫心间。 我在一个个的文字里,好像看到了一个个令人窒息故事,看到了欲笑还颦、咽泪装欢、爱而不得、顾影自怜,看到他们躲在墙角抱头痛哭、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看到一颗颗破碎的心,看到那些碎片掉到一条散发恶臭的河里,一直流向深渊。 看到:“记得少年骑竹马,转身便是白头翁。” 看到:“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看到:“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还看到众多现代的句子,比如:“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 更多的是:“某某某我们结婚……” 最后的最后,我只在满墙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看出了“山盟依旧,锦书难托”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 “路生,这里有你写的吗?” “有,很久之前了,那时候我刚来青岛。” “在哪里?我非常想看看以前的安然会写什么。” “呃……还是算了吧。”我为难的说道,“我自己都感觉酸不拉几的。” “你要是不给我看,我可就不写了。”
“不是吧,这和看我的话有什么关系?一片好心带你来这,还想窥探我的秘密,不对,也不是秘密。” “如果我在这里写了,我的心里话不就让你知道了吗?所以作为交换,你也要给我看看你的小心思。”她煞有其事的说着。 “还小心思?写不写随你。” “让我看看呗。”她轻拉住我的胳膊乞求道。 这好像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我给她指了指左下角的一处地方,泛黄的两行字迹,竟是那么沧桑了,我有一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闲问冷暖我心自有我乾坤,安顾开落他言他意随他去?”她轻声念道。 我情不自禁的点燃一支烟,“呵呵,这是我高中时写的随笔,还有这个‘青棹辞渚江远山,向来单衣尽天涯’……那时候很喜欢文学,诗读多了,就像写点,所以后来来到这里,就把这些话留下来了,这是我高中存在过唯一的痕迹了……”说到最后,我都感觉自己有些脸红,就像小时候做了坏事被当众拆穿。 “你那时候应该是个孤僻的人吧?太中二了。” “什么中二?” “没什么。”她低着头,“就是你那时候很孤独,对吧?” “现在也是,不过被岁月和生活涂上了一层锈。” “果然酸不拉几的,不好好说话,本来就是大叔模样,现在更大叔了!” 她眯了眯眼,又重新接住我刚才那句话。 “也许现在才是真正的你呢?” “你什么意思?长了锈的才是真正的我吗?” 她不满的往我后背拍了一巴掌:“好好和你说话你又满嘴跑火车!” “切……”我顿了顿,颇有感慨的说道:“那时候我还有写的小说呢,十万来字,这个你就别有什么想法了,都丢了,丢的干干净净。” “丢了?不是吧,删了干嘛啊,十万字的小说怎么也要写半个月了,那时候还上着学,最起码留个怀念也好,要我肯定死死留着,你就一个大傻子。” “我那段时间想的很简单,如果连现实都过不好,在小说里找到安慰又有什么用。” 她特不能理解的问道:“那也不能白白删除了吧?” “日常的琐事以小说的形式记录下来,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放松和享受孤独的方式!没办法,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干,怎能说是白白呢?” “讲的你好惨啊,说,你是不是卖惨,然后让人心疼你,比如很有爱心的我。” “哎呦哟,你还会心疼人啊?” “呵呵,我不会心疼人,我心疼的是鬼行了吧,没心没肺贫嘴鬼!” 我抖抖烟灰,静待散开的灰烬各自飘零,一脸笑意的问她:“想好写什么了吗?” 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写下:“我们都要步入幸福的殿堂!” 字迹清晰飘逸,我怔怔出神。 她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出来吹吹风吧!” …… 把车停到海边。 我跟欢欢坐在车里,靠在一起,看着不算明亮的繁星,她不时眨一下好像藏着星星的眼睛,比繁星更美,衬托了夜的深度,用她“自卖自夸”时髦的话来说,是“月色和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现在没有雪,她只管把好听的话都按在自己头上,真是没有一点谦虚和矜持,但是,她也担得起……直到她安然入睡,依偎在我身上,我才回过神,我给她披了一件外套,然后把她送到了香格里拉酒店。 等我回到家时,已经过了零点。 我并没有很深的倦意,便想去阳台,俯瞰夜晚的青岛。 我诧异的发现,隔壁还没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