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墓碑
她走了,我自然不会留她,原本拥挤干燥的屋子像是被抽走的最后一丝温度,显得空旷。 而我没了斗嘴的人,也有些寂寥,准确说是孤独。 我想起最后问她胆大妄为的原因,她是这样答的:“一是直觉,二是这么做会判刑的,你看着这么怂一人,肯定不敢……” 我哑然失笑,然后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目光则随着透过窗帘的阳光交错着,直到手中的香烟烫了手,才重新续上一根…… 我在回想那女孩活泼甜美的笑容,回想在此之前,我醉酒的那个夜晚,而脑海中一帧帧的画面,也才开始连贯,编织起昨天那个悲伤的6月27号: 那是一个黄昏,燥热的风吹起海浪好像为这座城市奏起哀歌。 我站在墓前,轻轻拨了拨怀中的吉他,声音低沉,如同呜咽,凄凉了整个海岸,却唤不醒沉睡的人…… 这是她离开我的第三年。 我颤巍巍的找出一根烟点上,却又在弥漫的烟雾中看到了那些年里,我与她发生的一幕又一幕,我无法忘怀,更不能忘怀,泪水便决堤地落在脚下这片是非之地…… 我在手机里打开一段音频,熟悉的旋律便在墓园里萦绕徘徊: 寒风吹起细雨迷离 风雨揭开我的记忆 我像小船寻找港湾 …… 忘记是怎么来到的酒吧了,我把那把吉他放在桌前,一边喝闷酒,一边抽烟。 我喜欢这种消遣。 透过烟雾,我看到寂寞的人在氛围灯下挥霍精力,他们大声宣泄着白日工作的狼藉,享受醉生梦死带来的满足……夜生活嘛,人们各有苦恼,灵魂的失意只有rou体的疯狂才能治愈,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我们没有一个可以停留的港湾,没有一个关心我们的女人或男人。 我把啤酒倒在烟灰缸里,轻轻吹了口气,那烟灰便像小船一般游荡,我看得入神了,可它转瞬便沉没其中…… 我又弹了点烟灰,想要重复,乐此不疲,可一个啤酒盖从天而降,溅起酒花,也溅醒了我。 吴恙手里一瓶开盖的啤酒,坐在我身前。 我叹了口气,看着这个酒吧认识的老朋友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就刚刚,有个小姐脑袋被开瓢了,流了好多血。” 他对我的消沉见怪不怪,表情悲伤,自顾说着,“街头那家夜店,挺漂亮一女的,听说还是来自外地,家里出了事,所以接客一直任劳任怨,很温顺……可这次不知怎么,死都不陪客了,嘴上说什么理想,想离开这里……然后她就死了。” “真可怜……” 吴恙点点头,看向窗外,再次回首时像失了魂,他在我沉默中对我说道:“不然你把工作辞了吧,我也把茶馆卖了,我突然很想做点事业。” 我眼神古怪起来,许久才问道:“怎么了?有啥想不开的要拼死拼活,就这样不挺好。” “你摸着良心说真的好吗?”吴恙从兜里找出一根黄鹤楼,点上。 “我觉得不错。” “你牛逼。”说完这话,吴恙像是想了些什么时,又低声说:“哥们跟你说个事儿。” “有屁放,不知道我这心情不好吗?” 他停下手中抽烟的动作,转为喝酒,他开口道:“其实我不叫吴恙。” “那我这三年岂不是都骂到狗上了?”我诧异。 “我爸叫吴恙,你骂的不亏。”他说。 我一下子有了兴趣,跟酒吧要了两瓶高度酒,然后问道:“说说呗,我好嘲笑你,心里也就舒服了。” 他是有吐露的心思,就着两口酒便谈起来:“我喜欢一个深圳的姑娘,我们也有过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但最后都被我弄丢了,所以我才会逃离到现在这座城市。” 他只说了几句话,但信息量很大,我推测,难道这与他提的那个背锅父亲有关?我没有纠结他说的这段往事,因为我能理解,回忆是把钝刀…… 就像我永远忘不了有个抱着吉他的女孩一遍遍唱着爱我的歌,忘不了有个矜持的女孩在演唱会的声告白……单是去想便窒息的痛,何况说出口呢? 我再次看向他。 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眼睛发红,手中的烟也不知何时熄灭了,好像熄灭的不仅仅是烟,而是过去与碎裂的回忆…… “你说事业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过了不知多久,他眼神迷茫地问我。 “也许吧,人各有志。” 他又问:“那对你呢?” 我沉默了好一阵才答道:“我也不清楚……或许在三年前,我能给出一个答案,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前两天有个胖哥们喝了酒在这耍酒疯,他说,大鱼大rou没什么好的,房子也不重要,前者走向排泄,后者并不长久。所以干嘛不去买块墓地,活着能去蹲坑,死了就地埋,别等聪明人多了,墓也被炒起来……他说的很对,所以他那个不像女朋友的女朋友当场跟他分手了。” 说完这段话,我心情飘忽,是呢,都17年了,过了三年。 我问:“所以你是决定要做点事业了?” “是,别提时间会治愈一切的毒鸡汤,它也是时过境迁的凶手……过去无法挽回,我接受了,但未来呢?如果还能见面……”吴恙好像是在问自己。 “我是放手不下的……除非她有了归属,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不会打扰她……此外,我会在原地等她,等她回头,或跟我说再见。在此之前,我会先有资格再去爱她,然后一直等。” “你觉得这资格是金钱和事业?”我续上一根烟,顺便给吴恙又递过去一瓶青啤。 “曾经吴恙就是用这个毁掉的我们,自然是这个。” “然后去等?” 吴恙笑得很苦涩,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许久才开口道:“甘心吗?”
“我已经接受了。” “也许她忘不了你呢?” 我不是煽动他回去,只是惋惜这场纯洁又悲哀的爱情,毕竟不是不爱了,只是这利益的现实容不下无利的爱情! “爱过自然忘不了,但你听谁说,相爱就能在一起?” 稍微顿了顿,吴恙干完那瓶高度酒,道:“或许爱情无法占有,只能经历。” 只能经历……我琢磨了会,好像是这样,所以爱情十有九悲。 两人都无言,只是喝酒抽烟,糜烂,真的糜烂。脑子里已经有眩晕的感觉,我反而觉得自己更加清醒,更加接近那所谓的爱情的真相……我搞不懂了,什么是清醒,什么又是糊涂。又是哪个糊涂的人给这两个词下了清醒的定义。 我终于给他一个答复:“我还没做好准备,抱歉了。” 吴恙并不意外,与我干了一杯,问道:“是因为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压在心里三年的痛楚也随着他的吐露而吐露,回答道:“她死了。” 吴恙愣住,嘲讽的笑了,他看着我,却好像在讽刺全世界。他没说一句话,直到我喝得头昏脑胀,也没说一句话……而那一瓶瓶空掉的绿玻璃瓶,好似棺材收纳着渐渐空虚的灵魂。 意识模糊中,吴恙骂骂咧咧的把我驮了起来,中途又将我丢在地上,我像条死狗一般,在冰冷的地面蜷缩,蜷缩……仿佛这样就能找到那让我魂牵梦萦的温暖,我的心好像被撕裂了,可那温暖再也能回来填充它!我抱头哭着……意识还在模糊,我失去对身体的感控,只是恍惚看见到处飘摇的霓虹灯,还有耳边如泣如咽的低语。扶着我的还是吴恙,他好像很累,我也随之晃晃悠悠,我本能抓住身边可以搀扶的东西,搂住的却似乎不是吴恙,他又骂骂咧咧……我被扔到一个柔软的地方,身边一阵温热…… …… 烟又烫手了,我把它丢在烟灰缸了,却没了继续去抽的兴致……想来,昨晚吴恙中途把我丢下,是去赎那女孩了,然后我们就不明不白的睡在了一起。 我晃晃脑袋,看看手机里的时间,已是十点多了,上班肯定迟到,但我此刻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心态……我迟到惯了,索性多迟到一回也无妨。 我先是去洗了一个凉水澡,把满身的酒气都洗干净,顺便把脏衣服丢到水盆里,一起洗上。 之后,我站在出租房门口,准备收拾行李……胖嫂给我的期限就是月末,我虽然眷恋,却真有一种真真切切的解脱,好像离开这暗无天日的房间是我无数次的幻想,可那不作假的怀念又如何解释…… 想来我厌倦的是这三年自暴自弃的生活,而不是房子本身,可离开这里,未来又能如何呢? 我再次不可避免的抽烟,在麻醉的欢愉中,我想到:未来的事未来说去吧!就像那女孩说的,我就一无赖,还怕他狗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