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要下车,这不是去学校的路
日升日落,两天后。 “来来,都醒醒了,前面到站终点站,BJ东!” 呼,总算……天籁! 列车员大妈一路穿过,挨个车厢通知,广播? 不存在的。 李建昆立马睁眼,也就闭目养神,哪还有睡意? 钟灵和徐庆有这帮der,这会知道累了,个个顶着黑眼圈,神情疲惫,哈欠连连,活像犯了大烟瘾。 但眼中仍精光四溢。 这年头的人,都有种首都情结。 9亿华夏儿女,皆怀揣着“这辈子至少去一次首都”的梦想,那种炽热,丝毫不逊色于宗教徒对圣地的向往。 只是很遗憾。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最终都没能如愿。 “大首都,我来了!” 原本多少消停点的车厢,再次沸腾,好似回光返照。 钟灵大眼睛布林布林的,一眨不眨望窗外,也跟着小声嘟囔:“大首都,我来了。” 姑娘,你可能要失望。 首都是首都没错,但大,谈不上。 这个年代的BJ市,只有二环里。 二环以外,皆为乡下。 BJ东站在朝阳,下车后,一群der身上的土包子气质,再也藏不住,只觉得眼睛不够用。 时值上午。 日头正好。 各院校在火车站都安排了迎新巴士。 ‘哎,不习惯啊,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李建昆心头感慨。 前世这年头,他也没来过首都,所知所解,都源于后来的阅历。 如今真真切切一看,好嘛,那些个资料,还带点美化成份。 高楼是没有的,电线照样一坨一坨,老BJ也没见比他们多时髦,双向两车道仍显宽阔,放眼望去,只有两种车。 自行车和公交车。 自行车且不提,公交车还挺俏皮。 顶是白的,车窗下刷着绛红色或天蓝色油漆,圆不楞登,尤其是脸,像手捏出来的,顶着一对大眼珠子,竟有点可爱。 别瞧这造型。 进口货,斯柯达的柯罗莎。 一般城市还真没有。 各大学的迎新车,就没这档次了,清一色的解放大卡。 八成还是从部里调的。 “李建昆,徐庆有,那我先走了,有空找你们玩,你们也可以来找我啊。” “记得呀,我是东语系,俄语专业!” 北语满员发车。 北大的,绿油布车棚里只有仨,加上他俩五個。 不满不走。 哎,哥们这颗躁动的搞事业的心哪。 尽给你们耽搁了! ----------------- “老贼,这路不对吧?害,问你也是白问。” 庆有同志开始怀疑人生。 这车啷个往乡下跑呢? 来之前他跟这边通过电话,远房表弟告诉他,北大如何如何气派,里面有勺园、镜春园和淑春园等,共计九大园林! 明清时被皇家作为后花园。 50年代燕大和北大合并,在古典园林的基础上,进行了现代化改造,古今相映。 嚯! 徐庆有当时一听,颠了,这是什么神仙地界! 美滋滋啊。 潜意识里就觉得,北大必定亭台楼阁,鸟语花香,紧挨着皇城。 出火车站时,他确实瞥见几抹飞檐翘角,疑似皇城,可这车不搁那边走。 柴油机突突突地,越突越远。 都突出十几里了! 棚外景象愈发不对劲。 他生怕再跑下去,会跑回他们那旮旯一样的地方。 不知为何,李建昆忽觉得特爽,想想后,明白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 瞧瞧这车里,何止一个徐庆有,多半人凑到后栏边,恨不能相信自己的狗眼。 说好的大首都呢? 说好的大气派呢? 说好的BJ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呢? 为什么是一地泥巴! 特么的路上还有牛! “呵呵~” 年轻的朋友们哪,更刺激的还在后头。 “学弟学妹,大家看,喏,那边就是京张线……” 随车有位学长,人挺随和,浑没有不好相处的感觉。 从1970到1977,7年间,全国各级高等院校,拢共招收了94万名工农兵学员。 平心而论,这些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早前在火车上,有新生讥讽他们没文化,那只能说明他自己特没见识,不曾想想自个有多少文化。 身处时代的洪流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而这些工农兵学员,在大学中学什么呢? 学工,学农,还学军! 讲道理,那可是妥妥的全能型人才。 这些人毕业后,多半回到工矿企业和农村,担任了干部,成为生产一线的骨干力量。 为祖国建设立下汗马功劳! 但也必须实事求是地说一句,由于时代因素和惯性影响,年轻的他们中,部分人的某部分思想,确实还停留在过去。 嗯,相对尖锐。 ‘京张线啊!’ 李建昆向棚外投去视线。 行注目礼。 它不仅是老BJ的印记,更是国人骄傲。 1909年,由詹老主持建成,是我国首条不使用外国资金及人员,自行设计并投入营运的铁路。 工程异常艰巨。 单是打通居庸关、五桂头、石佛寺和八达岭的四条隧道,在那个只靠双手的年代,其难度就可想而知。 当时有消息传出: “由南口至八达岭,高低相距一百八十丈,每四十尺即须垫高一尺。” 歪果仁讽刺说,能建这条铁路的中国工程师,还未出世。 结果呢? 这无疑是一段顶好的打脸剧情,有没有? “前面是成府路,咱们学校在成府路和京张线平交的第五个道口,嗯,再往前一轱辘。” 学长是个东北人,再怎么注意,还是免不了少许大碴子味。 值得一提的是,普通话虽然从56年就开始推广,但这年头能说麻溜的,还真不多。 耳边尽是各种方普。 大名鼎鼎的五道口,到了。
徐庆有们也彻底傻眼。 这他娘的就是个农村啊! 放眼望去,还能看到水田和菜地,你敢信?! 这帮娃不知道,海淀素有京城粮仓之美名。 京西稻、玉泉鸭、四季青黄瓜、大久保桃子和北安河甜杏等农副产品,享誉京城。 “卧槽,老贼你看!全是泥巴路,铁路横在中间,咋的,还真有火车搁这穿呀?” 答对,没奖。 李建昆也没心情笑他,日后的宇宙中心啊,这会确实挺磕碜。 说它农村吧,有点拉踩之嫌,会侵犯到后世某些人的信仰。 是的,五道口后来在许多人心中,俨然成为一种信仰。 形象点的说法,涉及到一个颇有年代感的词汇—— 城乡结合部。 车斗里,充满沮丧的味道。 但更让他们沮丧的,还在后面。 永远不要相信影视作品里所呈现的,这个年代的北大样貌。 真实情况是: 作为主校门的西门,远没有那么红艳,岁月斑驳,尽刻其上。 燕园内,战争和洪流带来的创伤,触目可见。 湖光塔影多了抹寂寥,古木参天少了份绿意,眼前的底色主要是灰黄—— 附上一层灰蒙的各式建筑。 大片光秃秃的黄土地。 当然,相较于更多地方,它还是美的,毕竟底蕴在。 解放大卡,停在学四食堂门口。 这座食堂还未投入运营,火急火燎刚落成,以满足今年大批新生入学的需求。 多年后,学四这个颇具情怀,但不够雅致的名字,会被“燕南美食”所取缔。 里面有道菜,酒香坛rou,堪称一绝。 北大食堂也会逐渐发展至11个。 食堂门头上,拉起一条红色横幅,上书三个大字:迊新站。 大伙拎着大包小包下车。 这年头行李箱远未普及。 被子扛肩头,其他琐碎用网兜装,兜内必有三件套: 红双喜的瓷脸盆。 淡黄色印牡丹花的国民床单。 磕磕碰碰露黑底的搪瓷缸。 甫一下车,大伙就被“迊”字,给整懵了。 “迎吧?” “对对对,迎新站嘛,迎接咱们新生的。” 徐庆有问:“老贼,你认识这字不?” 李建昆随口道:“zā。” “没错,这位学弟说对了,读zā。” 带队学长看向李建昆,露出赞许目光,在这片学识之地,有文化的人永远最受尊敬。 “去年12月,新公布的汉字简化方案中,迎的简化字”。 学长解释道。 去年12月至今,也就隔一个春节,将一个惯用的常见汉字,及时更新过来。 由此可见,北大学究之严谨与认真。 不过后来,迊字还是停用了。 “大家进吧,各自找组织!” 学长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