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迂回战
“你们自己怎么不搞大车,反正你们经常要拉货,再怎么缺油,几辆车总养得起吧。” “几辆?” 这人表情夸张道:“小同志,你要是领导就好了,你以为咱不想吗,我告你,别说几辆,一辆都没戏!” “为啥?” “没指标啊。” 好吧,指标二字,在计划经济年代,既是锁喉的卡钳,也是放闸的狂欢。 没有,那你只能哭。 一个不成熟的计划,在李建昆脑子里初步成形,他发现废品站这条战线,未必就瓦特了。 别看黄站长油盐不进,是人就有弱点。 只要给他想要的。 ----------------- 运输公司的门脸,就要比废品站气派多了,门卫大叔人五人六的家伙见过不少,西湖牌香烟竟为建功。 嗯,人家职责所在,咱得理解。 李建昆呈上公社介绍信,这才顺利通行。 大叔具有这个年代人的普遍特征,对可疑人物严防死守,对革命同志饱满热情,特地领了几步路,把行政楼指给他看。 这货嗯嗯应下,表示感谢,走到门岗瞧不见的地方,鞋底一抹,蹭地窜向别处。 ‘啧,运输公司的处境,确实堪忧啊。’ 偌大的院子,放眼望去,竟略显拥挤,车辆随处可见。 什么绿皮解放,大东风,挂车,大拖拉机,小拖拉机,人力地排车,马车,骡车…… 没错,这年头搞运输,可不光依仗铁疙瘩。 能用得上的家伙事,一起上。 车厂的产量低,是一重因素,再个就是司机太少。 这时能当司机的,一般是退伍的汽车兵,战场上漂移躲地雷的猛人。 其他就算是关系户,不跟车学个三年五载的,宁想摸方向盘啊? 啪! 睡醒了没。 司机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的香饽饽职业。 《平凡的世界》中有句话:方向盘一转,给個县长都不换! 甭管有没有文学夸张成份,已经很说明问题。 相比起日后考公务员,这时司机行业更卷。 当然,能当上司机的,也是一个个身怀绝技,袖子一撸,单人拆发动机和三大总成,那都不叫个事。 李建昆把自行车停进车棚,避着人转了一圈,倒真有让他眼前一亮的发现。 院子西南旮旯,并排停着三辆大解放。 车轱辘旁满是腐叶,气都瘪了,显然有些日子没动过。 车身也很埋汰,不少磕磕碰碰的凹糟,掉了漆的地方生锈严重,车斗的积水,足够养点小鱼小虾。 也不知道能不能抢救一下。 得找人问问。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有些单位有指标,发现不趁手后,扔在角落吃灰。 有些单位没指标,想搞个二手的都难。 啥?你说为什么不协调一下? 你以为是几十年后啊,咱也犯不着马后炮,很多在日后看来特简单的事,放在这年头,并不那么容易决策。 比如,荧幕里能不能亲嘴儿? 若非如此,《庐山恋》里的那一吻,也不会石破惊天,被誉为“世纪之吻”。 “叔,忙呢。” 李建昆在一个大概是修车间的门洞里,瞄中了一位拿扳手的老把式,寻思问他准没错。 上烟,点火,一套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老师傅嗦了一口烟,上下打量着他,“你有啥事?” “叔,问下,西南角的那三台解放,是不是报废了?” “差不多吧。” “不能修?” “修嘛,也不是不行,那得大修。” “能修咋不修修好呢,费点劲罢了,放着生锈多可惜啊。” “这个,年头到了,修好也爱坏,咱又不缺车用,你瞅瞅,多少车闲着。” 跟李建昆想得差不多。 既然还能抢救,这事就有搞头。 这货心头火热,脚一颠,这回是真冲行政楼了,老师傅望着他的背影,挠挠脑壳。 干啥的也不知道。 行政楼有三层,一层直接无视,见过有领导住楼底的吗? 上二楼后,李建昆沿着门标一路摸过去。 党委XX办公室,这是柱子啊,可惜门锁得严严的。 总调度主任办公室,这也特牛,门上一把大铜锁,真想给它撬了带回去。 人就是这样,没捡过破烂的,路上瞧见啥,咦,真脏! 体验过的,眼睛一眯,那不是破烂,是值几毛,嘿,真香! 总之这行当挺炼小气劲,入进去了,脑子里会有本账—— 废品站的收购价,看到高价玩意就想给它扒拉了。 别问,问也不说。
大队长办公室,也行啊,还是一点门缝木有。 娘的,这班忒好上了吧。 嗯? 车辆管理主任办公室。 门半掩着。 就你了! 县官不如现管。 “咚咚!” 也不知道谁规定的敲门要敲三下,我王山河就敲两下肿么了? “进。” 窗台边的五屉桌后面,一个留地中海发型的大叔,捧着大搪瓷缸咕隆一口,砸吧两下嘴,才投来视线。 “领导您好。” “做什么的?” “是这样领导……您先抽根烟。” 李建昆屁颠屁颠凑上去,烟盒刚摸出来,对方清清嗓子,道: “小小年纪,就学会抽烟了?还抽这么好的烟,这钱是你挣的吗,父母知道吗?” “……” 丫当领导当上瘾了吧! 但脾性也暴露了,有官瘾的家伙,伱得给他发挥空间,当好捧哏。 股级你当厅级处,厅级你掏小本本。 准没错。 “领导误会了,我哪会抽烟啊,这不出门办事嘛。” 余东升露出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接过烟点上,吐出一条长龙,“说事吧。” “诶。” 李建昆稍息立正站好,像汇报工作样,张口就来: “领导您是不知道,咱小厂那叫一个苦啊,平时拖点啥东西,全靠人扛牛拉,要是距离近还好说,距离远的话…… “这不,半月前,咱厂有个赶车的老把式,外出拉货回来晚了,栽三四米高的岸沟里,腿都折了,可怜上有80岁老娘,下有7岁小娃呀……” 这货自己差点没说哭。 余东升掐灭烟头,神情凝重,县里小厂的运输工作,已经这么艰难了吗? 虽说大环境不好。 但这也是他们运输公司的失职啊! “你有什么诉求?对啦,你们哪个厂?” 李建昆不得不取出介绍信,余东升看过后,表情古怪,“社队企业?” “也是集体的一份子啊,更是县里脱贫攻坚的兜底子力量!” 这货振臂高呼,面朝东方。 这话,这神态,这似火的革命情怀。 余东升不能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