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9-EP2:天鹅湖(1)
OR9-EP2:天鹅湖(1) 【我不参加选举活动,只参加我的战争。】——卡特里娜·波萨达,2023年。 …… 尼克斯·斯塔弗罗斯抬起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面钟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中午十二点,但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饥饿。这时候出去和工厂里的工人争夺食物并不明智,先不说他可能会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被挤破头,有些会把自己当前的不妙处境归咎于他的工人(尤其是那些来自东德的难民)给他的热情招待也是他无福消受的。在死亡和苦难面前,纵使是虔诚而热情的希腊人也没有办法说服他人全都保持冷静。 坐在屋子里当然安全得很,但他还是有些不开心。百无聊赖地又看了几眼报告之后,几乎秃顶的希腊人失去了等候下去的耐心。他抓起外套,把桌子上的文件整理好,准备出门。本来应该和他在一起办公的卡萨德今天出去执行其他任务了,几天前他们两个才刚刚护送另一群西德难民安全地撤退到法德边境地带,闲不住的阿拉伯王子仿佛生来便要与劳碌的命运相伴。 这座工厂仍然是安全的,或者说守护这里的士兵要里面的工人们相信它是安全的。从早到晚,昼夜轰鸣不停的工厂不断地为前线提供更多的物资,让那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得以解除后顾之忧。代价是沉重的,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平民撤到他国甚至大洋彼岸的西德军士兵们不得不采用一些强制手段来迫使工人继续维持高强度工作,若不这样做则前线便要在消耗日益加剧的战斗之中承受更多的威胁。虽然工厂里至今还没有响起枪声,希腊人预感到那一刻已经快到了。 是时候了,他得在情况恶化之前离开这里,再去物色下一个合作伙伴。这当然是行善,让那些本该被抛弃或遭受些其他噩运的东德平民能在工厂中果腹便是斯塔弗罗斯目前所能给予他们的最高待遇,只可惜不懂感恩又不想为人类的命运出一份力的东德难民们大多时候不领情。再这样下去,他和卡萨德的名字就要到泥塘里打滚了。 这好心的希腊人离开他的房间,步伐轻快地下了楼,紧贴着楼体一侧绕行,快速地前往厂区出口位置,那里有一辆涂着绿色迷彩的越野车在等待着他。站在车前的是个穿着夹克衫的青年男子,口中叼着雪茄,头发很考究地梳成绅士模样,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礼仪:既不过分也不怠慢。 “你终于来了,博尚。”斯塔弗罗斯见了熟人,隔着很远便向对方问好,“我从麦克尼尔那里听说了,想必这花了你不少时间和精力。” “我在其中投入了多少倒不是最关键的,重要的是我的祖国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迪迪埃·博尚把雪茄取下,夹在右手手指间,和斯塔弗罗斯一同步入工厂。即便到了3月,天气还有些寒冷,这些气候变化在BETA入侵之后已经引起了一定的警觉,只可惜它对人类的影响已经让位于每天都在饮血吃人的外星异形怪物了。“是他们把我们派来的而不是我们请求他们调动我们过来。你知道,我没办法直接说出我的要求……哪怕是间接的也不行。很多人是直到我问起的时候才头一次听到ALTERNATIVE-3计划这个词,你不能指望他们去在一个自己刚了解到的概念上投入太多。” “没关系,那都不重要。有法军支援,最重要的是有你来支援,情况会好上很多。我们失去了帕克之后,麦克尼尔缺少了一员敢在战斗中和那些怪物较量的得力干将啊。”希腊人说起上个月的悲剧,依旧唏嘘叹惋。他身旁的博尚是当时在场的见证人之一,却因为和帕克相隔太远而无力回天,甚至没有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知情——直到博尚随着狼狈撤退的法军返回基地之后,昔日的法兰西王牌飞行员才从麦克尼尔口中得知埃尔福特的又一起事故,离他得知沃伦·富勒遇害并没有相隔多久。“麦克尼尔他们在把基地往黑森林方向撤退,但前线的基地还在使用。你们不妨在我们这里休整一段时间,然后我把你送去基地,我正好也得和麦克尼尔就下一阶段计划做些更具体的规划。” “查出来了吗?”博尚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正和博尚往工厂里走的希腊人停下了脚步,左顾右盼,不知在找什么。 “没有,卡萨德最近一直在调查,但是收效甚微。我们去办公室谈,那里稍微安全一些,咱们的阿拉伯流浪王子每次都会很小心地到处检查以确保我们的活动不会在他人监视之下。” 两人像做贼一样溜回了办公室,半路上并没有碰到其他人。午饭时间是在这里工作的许多人一天之中难得的休闲时间,除此之外他们不得不把大半的时光用于劳作。一些温和的西德军士兵有时候会走进车间尝试着和工人们一起唱些歌曲、权当是额外的娱乐活动,但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也要冒着被抓到某个角落里拳脚相加的风险。东德难民把埃尔福特的失败归咎于西德军,西德军士兵则把那惨败归咎于东德军的无能,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相让。 这是斯塔弗罗斯的测试的一部分,他故意向工厂内泄露了部分信息,以确认其中是否有可疑成员。通过安插在各个工厂内的密探搜集打架斗殴时的情报细节再予以整理和分析,他就有望找出潜藏在东德难民群体中的两大毒瘤。一个是SED崩溃后在东德人之中骤然兴起的【爱国联盟】,另一个则是崇拜BETA并完全抛弃了人类尊严的【BETA宗教】——一群伪装成基督徒的【恭顺派】分子。 在此之前,斯塔弗罗斯从未认为情况会严重到如此程度。一群崇拜BETA的疯子不会有什么威胁,他们甚至不能给他们的【主子】通风报信。但岛田真司在埃尔福特战役结束后发来的警告改变了他的认知,尽管失去了儒雅随和态度的日本青年学者一直在电话里强调说当时的录像因帕克的战术机自爆而永远丢失了。 尼克·西摩尔·帕克在最后一次攻入埃尔福特城市废墟的地下通道时发现了被遗弃在通道中的人类尸体,这些尸体的大脑和脊椎不知去向,且尸体身上都穿着UN为难民发放的廉价衣物。不想胡思乱想的斯塔弗罗斯只得找来了卡萨德,他把这解读为一种行为艺术,但始终找不出合适理由的他也必须承认事情处处透着古怪之处。 “你们现在还有几个工厂?”博尚紧跟在斯塔弗罗斯身后进门,随口问起了团队目前的后勤情况,“我是说,要做好把他们撤离走的准备。既然我们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才劝说他们同我们合作,要是能成功地保住他们,以后咱们就不必在新的前线再找新的后援了。” “我和麦克尼尔也在商量这件事,但他最近……唉,他心思不在这方面。”斯塔弗罗斯摇了摇头,“不用说,我们这里也没什么收获。卡萨德在到处做调查,他唯一的收获就是确认爱国联盟和恭顺派之间疑似存在某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难民群体中两个威胁最大的团体竟然联手了?而且还是在他们双方互相都该把对方视为最大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博尚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从下方路过的工人,这些人现在多半都是东德难民了,原本在此地工作的西德人不是撤退到了法德边境就是干脆砸锅卖铁地掏空全家积蓄流亡海外,“这不会是有意为之。” 希腊人从刚整理好的文件中翻出了几页,递给博尚看。博尚很快就要去前线加入麦克尼尔的队伍、投入到和BETA的血战之中,斯塔弗罗斯只是希望法兰西绅士能在离开之前为进一步调查提供些思路。 “你说得对,这事看起来很奇怪。”过了片刻,法兰西绅士放下了文件,徐徐抬起右手把雪茄递到了嘴边,“想让一个人或一群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并非是很困难的事,但这是对于公众视野而言。有着完善的监控、情报搜集系统的东德人的全部资料都在自由世界掌握之中,按理说你们应该能够很轻松地找到突破口。” “这就是我怀疑爱国联盟和那些BETA教徒可能无意中联手的原因了。博尚,BETA只会把挡在它们路上的一切人嚼碎了再咽下去,因此把一个人完好无损地送到BETA控制区内的指定位置在没有大队人马护送的情况下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终点站还是BETA打造的地下设施内部。”斯塔弗罗斯的语速越说越快,他本人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兴奋,“我和卡萨德提出了几种可能的模型来解释那些人出现在BETA地下设施内的原因,只是这些假说都绕不过一个问题:那群BETA教徒是怎么在如此严密的管理措施之下让这些人消失的?” 西德和UN的相关机构在东德人撤离的过程中已经提供了许多帮助,然而仍然有许多东德人在撤退过程中失踪或死亡。东德覆灭过程中虽然没有发生和波兰一样惨绝人寰的事故,难民队伍被BETA袭击或误入山林结果被困死实属常态,再加上各个机构之间管理混乱,人员统计数字同实际情况相比时有出入,而且还在不断地波动。 但出现在BETA巢xue里的尸体穿着UN相关机构在难民营里发放的衣服则意味着完全不同的结果。暂时被安置到难民营里的东德难民的去处多半是更安全的后方安置地而不是前线设施,这是斯塔弗罗斯现在更倾向于选择在难民队伍抵达难民营之前就先把他们直接送去工厂的原因之一:他不想浪费更多时间和UN方面的有关人员狡辩。只要核对西德的UN难民营机构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受到袭击的情况,就能可以确认出现在埃尔福特地下的那些尸体的真实身份。 问题就在于……即便考虑到了BETA神出鬼没的钻地新战术,西德的难民营在整个2月也没有受到袭击的记录。用岛田真司的话讲,BETA当然更倾向于攻击有大量精密电子元器件的设施而不是难民营。 “于是我又和各个难民营沟通,希望他们找出失踪人员的名单来,准确地说是那几天内的失踪人员名单——岛田跟我说,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但是还不是很严重。唉,要是帕克录下的内容被抢救出来了,我现在就不用到处乱猜啦!”说到这里,希腊人拍了一下桌子,郁闷地从桌边拿起一块饼干塞到嘴里大快朵颐,“失踪人员倒是有,但是外貌和岛田所说的尸体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嘿,我也不排除帕克嘴笨说不清楚的可能性。” 除非所有数据从源头开始就是假的。如果难民营和相关设施、服务机构人员都属于某个不想让真相被公之于众的组织,他们会在伪造记录这方面达成惊人的共识。这在德国的土地上也并不罕见,到处顶风作案的爱国联盟就是明证。虽然西德和流亡到了西德的东德皆声称该组织是大逆不道的反人类疯子组成的团体,仍不乏一些文官和军官私下加入其中并采取爱国联盟所推崇的方式来管理自己旗下的人员,这其中甚至包括NSDAP所推崇的种族净化。有一些军官在事后受审的时候承认自己故意把挑选出来的【劣等人】丢在路上以待BETA将其吞食。 这个组织与其说是四十年前的怪物潜伏多年后的又一次爆发不如说是去年才覆灭的SED和史塔西的替代品,因一些已被证实的骨干是原东德的中高层文官和军官(这些人在身份暴露之后早就隐姓埋名躲起来了),但斯塔弗罗斯万万没想到它能以如此的速度在西德的土地上蔓延。对德国人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的博尚则解释称,两德即将统一的事实会给德国人带来许多错觉,而那些错觉不可避免地在失控的外部条件影响下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们,也许东德方面在去年SED崩溃之后应该找个更靠谱的指导思想而不是突然复活起对原国防军的崇拜……就差直接崇拜NSDAP本身了。”法兰西绅士又看了几页,作为局外人又是法国人的他对德国人的看法一向在团队内被当做重要参考,“是的,德国人会愿意张开双臂迎接统一时代,在那之后他们就会想起来是谁让他们分成两个德国的——他们会说NSDAP只是不幸打输了而已,美国佬和俄国佬才是万恶之源。” “但不管怎么说,西德人在东德并入西德已是定局的情况下去相信这种跟NOD兄弟会差不多的玩意……唉。”希腊人变得更郁闷了,他把脑袋伏在桌子上,心里盼着卡萨德快点回来,“你看,这就是我们这边迈不过去的困难。爱国联盟的狗腿子们四处生根发芽,他们在各地都有一定的掌控力,这样下去情况迟早要失控。那群【恭顺派】恐怕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罢。”
只有不断地加强控制力才有望将崇拜BETA的恭顺派铲除。反过来讲,要想在现阶段下加强对民政和军政机构的控制力就必须先把试图切断波恩方面对各地影响的爱国联盟铲除掉,因此消灭爱国联盟和消灭【拜BETA教】在斯塔弗罗斯的计划里很快就合二为一了。他只是仍然对恭顺派信徒吸引BETA的方式感到好奇,因为那些外星异形怪物从未理睬过人类,那么BETA的信徒们又是怎么吸引他们眼中的万物主宰降临的呢? 屋子里响起了铃声,看来是门外有人前来造访。希腊人对着博尚比划了一个手势,让博尚先躲进柜子里,他直到确认博尚藏好了之后才前去开门。 “斯塔弗罗斯先生,这是最近的情况。”站在外面的是个穿着工装的青年白人男子,金色的短发已经呈现出明显的M字型发际线。他在门外站得笔直,和那些站岗放哨的西德军士兵没什么两样。“……我先回去了。” “Благодарю.”斯塔弗罗斯突然冒出来了一句俄语,“Есливозникнетноваячрезвычайнаяситуация,ясообщувамкакможноскорее.” 他把那人送走了,而后回到办公室内,检查刚收到的文件。 “上帝啊,俄国佬的影响力居然能拓展到西德来?”博尚不紧不慢地从柜子里走出,狐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大门,“我以为——” “他是个俄国人不假,但他其实是从波兰逃到东德又一路逃到这里来的波兰人,只是名义上被他们的俄国人盟友大笔一挥划为了公民罢了。”斯塔弗罗斯连忙向博尚解释,“他和他妻子都在我这里工作,干活也还勤快……我想他们不代表俄国佬的任何官方立场,这就只是一家逃难的波兰人而已,还得养活一大堆孩子。像他们这样的东德人,也有不少在我和卡萨德手下工作的,这些人有比工厂更合适的工作场所。” “你应该跟他说波兰语。”想起了波兰和法兰西的传统友谊的博尚提醒了一句。 “其实他家不会说波兰语。”斯塔弗罗斯咳嗽了两声,“别问我为什么。埃瑟林元帅说得对,俄国人要是赢了,那我们所有人都得说俄语。” 新送到斯塔弗罗斯手中的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情报,只是些更无聊的统计数据而已。细节决定成败,再精妙的伪装也会暴露出弱点来,那些忙于在BETA的进攻之下为不可告人的图谋争取机会的人没有办法掩盖他们的全部踪迹。抹掉自己的踪迹并反过来找出别人的,正是斯塔弗罗斯最擅长的事情之一,这是他在巴尔干的群山中生存下来的关键。没有那些必要的本领,他无法活过他所无比痛恨的俄国人的重重围剿。 博尚试图从斯塔弗罗斯的工作中找出些线索来,他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数据看了许久之后还是放弃了。这确实不是他所擅长的工作,却是既当过游击队员又反过来围剿过游击队员的斯塔弗罗斯了解的。 “那么,当前的调查重点是——”因自己的一知半解而感到心虚的王牌飞行员再度开口了。 “人员,还有设备。就这两点而已。”斯塔弗罗斯拿起一根铅笔,在文件旁的纸张上做着些并不复杂的运算,“你还记得上个月BETA的突袭吗?全部有那个什么【母舰级】BETA出现的地点在事发24小时内都有东德难民队伍通过,而且每一个队伍里都找到了恭顺派信徒。当时我仍然没想清楚这些疯了一般的可悲的生物是怎么和他们的外星异形怪物主人联系的,后来我记起了岛田的说法:BETA对计算机这种东西的兴趣比对人类的兴趣要大得多。” “但是——”博尚张了张嘴。 “但是,上个月的埃尔福特战役结束之后,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假说,这个假说建立在【那些大脑和脊椎都被挖走的尸体是被BETA有目的地回收的】这一推论的基础上。BETA对人不感兴趣,不是吗?所以它们为什么会专门把人千里迢迢地抓来并挖走大半神经系统?”笔尖不断地抖动,斯塔弗罗斯写出的字迹也愈发歪歪扭扭,“我跟你讲,博尚,我实在是畏惧了……我一辈子没有见过外星人,它们……” 在笔尖几乎折断的前一刻,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帕克也死了啊,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到什么时候。”他对着止住了话头的博尚说着,“……那个男人被麦克尼尔称为是连他都要敬重的伟大战士,结果就这么……一想起这些,我不敢想象我们还会在这个平行世界遭遇些什么。人类的一切,在它们面前没有半点价值。对付这种怪物需要的只是,智慧和效率。” 身为王牌飞行员又做过EU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法兰西绅士凝视着面前的希腊总统,低下了头。他们两人都没有真正领导过一场对抗入侵地球的外星生命的战争,不同的是博尚已经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体会过和外星异形怪物交战的感觉了。 “我们会挺过去的,斯塔弗罗斯将军。”法兰西绅士闭上了眼睛,“麦克尼尔对我说过,即便在那个人类几乎要毁灭的未来,我们的子孙后代依旧顽强地生活着并找到了出路——尽管不那么体面。这一次也一样,为了我们各自的祖国,为了主的荣光,我们必须要和这些怪物血战到底。” 有那么一瞬间,博尚以为斯塔弗罗斯要突然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但希腊人没有,这头发越发稀少的男人像个僵尸一样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又把手边的文件扣在桌上,扭头对着博尚没头没尾地说道: “……工厂里有舒勒的新作品,我带你去看看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