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3:白头(9)
OR3-EP3:白头(9) “他们……到处都是!”一名脚下虚浮的士兵摇摇晃晃地撞进了半坍塌的掩体,“阵地失守了,我们必须撤回萨尔蒂约——”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讨论是否应该暂时想办法躲避敌军的进攻。在迈克尔·麦克尼尔那逐渐与现实重叠的视野中,他不仅看到了成千上万的朝军士兵,还看到了埋伏在平民中并满怀仇恨地向着他们射击出愤怒的子弹的墨西哥游击队员。尽管他对此没有切身的体会,即便这只是遗留在名为迈克尔·麦克尼尔的躯壳之中的一段【经历】,那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仍然如此真实。过去是墨西哥人,现在是朝鲜人,成千上万的士兵包围着他,每时每刻都使得他更加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个打手,一个杀手,一个身上刻着耻辱的烙印的罪人。 “我们是帝国的军人,向皇帝陛下和宪法宣誓效忠过。”麦克尼尔的脑海中也回荡着对应的声音,过了许久他才辨认出这竟然是他自己在发言。眼前的景物时而交织,时而分离,遍布朝军士兵的地下设施通道和被墨西哥游击队员包围的帝国军据点似乎在这里实现了合二为一。没有额外的悲壮和赞美诗,没有为了更宏大的理念和事业献身时的淡然,屠夫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屠刀砍在自己的脖子上。 爆炸声干扰着他的思维和判断,麦克尼尔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继续保持清醒。之前他曾经模糊地看到过类似的场景,但那时他处于近似昏迷的状态,不像现在一样能和这种诡谲的画面做出一种超出他的理解范畴的互动。脚下的地板告诉他,这是铺设在地下设施通道中的坚硬材料,他的眼睛则试图说明附近是烂泥和遍布弹坑的城郊。不用别人提醒,麦克尼尔也明白自己被某个见不得人的黑客袭击了,然而这反而会比真正出现成千上万的朝军士兵入侵地下设施更让他感到绝望。假如仅仅只是敌人攻击了地下设施,他还可以考虑从战术层面求得一条生路;当他甚至无法准确地说出眼前出现的每一个活人到底是敌人还是友军时,他又怎能保证开枪杀死正确的目标而不是无辜的平民? “……对皇帝陛下的忠诚。”麦克尼尔自言自语道,“对谁的忠诚都无所谓,别让这些见鬼的东西再靠近我。我不想看到他们……快点滚出去……” 他不敢开枪。自从他发觉眼前出现了墨西哥战争中的幻象并借此而断定自己的电子脑被敌人入侵后,他就决定不在眼前的【敌军】主动向他进攻之前开火。只要还有光学迷彩的掩护,他相信自己能撤退到安全地带并接受对应的治疗。十几分钟过后,麦克尼尔意识到自己的预估过于乐观,不断涌现的幻觉冲击着他的意识,削弱了他对电子脑的控制权。再这样下去,他将无法继续维持光学迷彩的开启状态,更不用说这项能力本来就会极大程度地消耗义体的能量。 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他定位的地点可能还是真实的。米拉会在那里等待着他,麦克尼尔料想在电子脑网络战方面拥有更高超技术的米拉能帮助他解决这些问题。忍受着幻觉和半真半假的记忆的折磨,麦克尼尔艰难地辨认着几乎被幻觉覆盖的现实中的通道方向,摸索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指定的位置。 他试着调用电子脑的其他功能,比如和外界的通讯。也许他可以把自己的处境告诉舒勒和伯顿,伯顿一定会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并赶来救他,而舒勒也不会坐视不管。不过,当麦克尼尔试着在意识中调用对应功能而没有获得任何回应后,他放弃了挣扎。敌人的手段比他高明得多,两人之间的交锋就像只会使用电脑办公的普通用户碰上了连最高机密都能随意窃取的职业黑客一样,其间不存在任何其他结果:麦克尼尔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哦,您还真是狼狈,麦克尼尔将军。” “只有你肯定是真的。” 戴着兜帽的男子出现在通道的另一侧,玩味地望着麦克尼尔。李林在麦克尼尔心目中的形象无疑是复杂的,但眼下麦克尼尔把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那个利用他的【记忆】混淆现实的黑客肯定没有办法模拟出无法理解的东西,例如根本不能用人类或简单的普通物种来定义的李林。确定这一点后,麦克尼尔暂时决定停下脚步,想从李林这里寻求帮助。其实,他知道李林不可能给他提供实质性的协助,不过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足以让麦克尼尔找出一点线索。 “李林,我开始觉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太对等了。”麦克尼尔咳嗽了几声,他总觉得有人一直在背后跟踪他,“诚然,你好像没有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但你也没有给我必要的支持。假如付出一些代价能换来你的【场外援助】,我愿意支付对应的报酬。” “您以为自己是浮士德吗?”李林脸上的胡子跟随着他的嘴角一起翘了起来,“我不是喜欢玩弄他人命运的魔鬼,麦克尼尔将军。这是公平的交易,仅此而已。英雄不该向魔鬼寻求协助……再说,您没能从我提供的线索中找到任何关键的切入点,这反而使得情况恶化了。” “什——”麦克尼尔自然还记得那个谜题,可他直到现在也不理解【海神上岸】意味着什么,“喂,你得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猜谜……你还说你不是魔鬼?魔鬼也是用各种陷阱劝诱那些可怜人上钩。” “唉,麦克尼尔将军,谜题的答案就是它的字面意思。”李林摊开双手,他的身影逐渐变得虚无起来,“此外,您好像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攻击电子脑的黑客无法模仿出我,那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屏蔽了有关我的所有资讯;但是,对您来说,不仅是【迈克尔·麦克尼尔】这个人以前的一切经历,您的意识本身也可以成为攻击目标。”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更放肆了,“……确切地说,他们永远不会意识到世界之外发生了什么,仅此而已。越过这条线以后,属于您的一切都处在危险之中。您保不住任何秘密。” 李林一声不响地消失了,一如他出现时也没有任何征兆一样。他的出现对于麦克尼尔来说是一种警告,作为线索而提供的谜题没有对麦克尼尔的行动起到任何帮助,又或者说麦克尼尔的行动本来就偏离了正规。顾不得思考这背后的许多含义,麦克尼尔继续向前。刚走出几步,他便因出格的愤怒和暴躁而退后,并摩拳擦掌地准备对付眼前的敌人。 来人穿着一身装饰有红色条纹的黑色制服,面容端正得近似古希腊雕塑中的英雄。他生着闪耀的金发,气势逼人地靠近麦克尼尔。 “好久不见,麦克尼尔。”那人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匕首,“没能让你成为我的猎物,是我毕生的遗憾。” “斯拉维克。”麦克尼尔念出了那个名字,“你已经死了四十多年!是我们命令马吉安杀了你……” “强大的意志不会被脆弱的血rou之躯打倒。”安东·斯拉维克缓步走向麦克尼尔,“你夺走了成千上万无辜者的性命,踩在他们的尸体上,为GDI那终将失败的理念继续献上更多的祭品。迦太基人向摩洛克献祭,不惜杀死自己的孩子,换来的是罗马人摧毁他们的一切……下一个,就是你。” 迈克尔·麦克尼尔无法忍受这种讽刺,即便他明白安东·斯拉维克早就死了,被愤怒支配着他的全速冲向对方并挥动着拳头。他了解这具义体的能力,再强壮的人类也会被他的拳头打成rou酱。果不其然,麦克尼尔目睹着安东·斯拉维克的头颅在他的铁拳撞击下粉身碎骨,那具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逐渐褪色并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这种模仿的逼真令麦克尼尔有些畏惧,他站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努力地让头脑保持冷静。墨西哥战场上的幻象暂时被削弱了,周围也不再出现数不清的朝军士兵。直到回荡在脑海中的噪音被削弱到不会令他心烦意乱时,麦克尼尔才鼓起勇气继续前进。 “大部分功能依旧无法调用,但光学迷彩却能使用,【潘多拉】已经开启的功能也可以掌控……等等,这里出现了一个近战格斗辅助功能。”麦克尼尔顾不得检视新功能,他急于找到米拉并解决问题。下一次他一定要安装功能更强大的程序,免得敌人随随便便就能把他的脑子搅得一团糟。在他确认眼前的岔路口之前,背后传来了脚步声。麦克尼尔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他从未想到过的人正身披长袍站在他身后,耀武扬威地凝视着他。 “你总是习惯从别人身上寻找答案,而大多数情况下,最大的仓鼠藏在你们之中。”年纪和安东·斯拉维克相仿的青年冷笑着,“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每一次我们都能准确地进攻你们的据点和城市?为什么GDI最精锐的部队在你退场之后就变成了每次都抓不住目标的瞎子?” “基甸,你身上确实欠着一笔血债,而我觉得你该死在凯恩之前。”麦克尼尔不敢开枪,他不知道枪声会不会引来更加恐怖的东西。在基甸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麦克尼尔的右脚踩在墙壁上,以无与伦比的力量从地面上弹跳而起,把基甸的脑袋砸成了夏天的西瓜。直到目睹着幻象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有余悸的麦克尼尔才继续前行。 “拜托,让这一切赶快结束。”他的精神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站在我面前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幸好,他的苦难就要结束了。再穿过一道防护门,就能抵达预定位置。不过,麦克尼尔并不清楚他会不会把周围的市民或是恰好路过的韩军士兵看成敌人,也许朝军士兵在他眼中反而是平民。他缺乏米拉所说的某种直觉——感受【灵魂】的能力——因为他真正在这个世界上用义体生活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如此迅速地适应了义体的活动已经是奇迹,麦克尼尔不相信自己能达到更高的水准。 在大门打开后,麦克尼尔手中的步枪因难以名状的震撼而从他手中滑落。如果说除了凯恩之外还有谁能成为被他集中仇恨和战斗意志的目标,那么便只剩下曾经被他视为唯一希望的那个领袖。李林没有隐瞒任何事情,敌人确实洞悉了麦克尼尔的记忆并从中抽取出强大的概念试图摧毁他的理智。 “为什么要站在那里愣着呢?”身穿蓝色西服的男子转过身来,“合众国需要你,你的故乡等待着你来拯救。世界正在锡安长老们的阴谋中艰难地挣扎着,让合众国的光芒重新照亮这个灰暗的世界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使命,麦克尼尔先生。” “滚出我的脑袋,帮着你做事是我最后悔的事情。”麦克尼尔摆出了进行拳击的架势,“亚当·希尔特,我们为了你的野心和妄想,杀害了本不该白白送命的善人。你没有资格把上帝和合众国这样的词语挂在嘴边,你不配。” 麦克尼尔相信这也是个幻象。他不会逃避自己的失败,每一个伤疤都是他胸前的徽章。正是由于他坚信亚当·希尔特代表着的一切,才会愿意为NFFA而战,结果反而可能将合众国送上了一条更糟糕的道路。于是,当麦克尼尔来到这个新世界时,他暂时地退缩并宁可离开化为帝国的合众国。总有一天他会回去——前提是他还有机会——用行动为自己犯下的过失赎罪。 “麦克尼尔先生,你真该来我这里看看我们的成就。”亚当·希尔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容,那笑容只会让麦克尼尔毛骨悚然,“那些锡安长老妄图用腐化堕落的思想动摇我们对上帝的信仰,还要让他们那些野蛮人走狗来到应许之地撕碎我们的血rou。合众国光荣的儿女在我们的号召下站起来反抗他们的阴谋,把上亿不配被称作人的野种送去到地狱和撒旦为伴。”即便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无可置疑的残忍,麦克尼尔依旧要承认,亚当·希尔特的一切都具有旁人难以企及的感染力,“这世界最缺的是敢于把理念付诸实践的人。你就是这样的英雄,这个时代是为你准备的。”
“你错了,这世上缺的是在所有人都拥护疯子的妄想时敢站出来说那疯子不是圣人而是犹大的勇士。”麦克尼尔咬牙切齿地低吼着,“下地狱吧,亚当·希尔特。” 他期望着看到亚当·希尔特的脑袋在他眼前炸裂成碎块,并且从未考虑眼前的幻象还会还击。因此,当亚当·希尔特忽然重拳打在他的腹部并以惊人的速度连续向着麦克尼尔的面部重拳出击时,处于惊愕中的麦克尼尔毫无意外地被打倒在地并滚出了几米远。迅速从地上爬起后,麦克尼尔没有丝毫犹豫,发起了第二次进攻,结果他在跳到半空中时被对手抬腿踢中腰部,又一次滚了出去。 “希尔特,你来告诉我,如果你自己要因为这些生来的原罪而不明不白地去死,你会接受吗?”麦克尼尔爬了起来,估算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和敌人可能采取的行动,以便发起又一次进攻。就算这只是个幻象,他也要在这里把亚当·希尔特碾碎,以便弥补心中的缺失。 “跟着旧时代陪葬是某一代人的命运,这是你自己说的。” “哼,也对。”麦克尼尔自嘲地笑了,“……但是,这是我的自觉。在我以外,我不会允许别人来定义谁是该陪葬的人。” 拳头不行,那就用别的方法给敌人造成损伤。麦克尼尔拔出了匕首,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刺,用力朝着亚当·希尔特的右肩刺去。他算准敌人在这条通道中没有额外的闪避空间,假如敌人试图躲避,他就正好把敌人绊倒并送上致命一击。但是,亚当·希尔特不仅没有躲闪,反而从背后掏出麦克尼尔没有来得及看清的钝器,趁着麦克尼尔把匕首刺进他的体内时,用那把奇怪的钝器扎进了麦克尼尔颈后的接口中。 首先到来的是难以形容的剧痛——和这种痛觉相比,被拔出脊椎后塞进大炮里发射出去简直算不得什么——然后是不断地摇晃着并开始和现实脱离的幻象。耳边传来千百种不同的惨叫和哀嚎,其中不乏麦克尼尔本人的。麦克尼尔分不清这些惨叫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还是就在他身边回响,抑或是他本人也在跟着一起惨叫。 麦克尼尔知道,他没有机会了。亚当·希尔特,或是那个攻击他的黑客制造出的幻觉,又或者是实际存在并披上了亚当·希尔特的外表的敌人夺走了他的反抗能力。四肢无力的麦克尼尔试着调动其他功能,惊喜地发现对应的模块终于有了回应。然后,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眼前,和他视线相对的是呈现出漩涡状的疲惫双眼。粘着泥土的偏蓝紫色的发梢已经说明了其主人的身份,在麦克尼尔缓过神来之前,他看到的是紧紧地插进对方右肩上的匕首。 “别动。”趁着麦克尼尔还没活动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伤者连忙阻止了他因下意识的动作而造成的附带损伤,“……我来处理。”她的声音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带着一种罕见的虚弱。 麦克尼尔呆若木鸡,他僵硬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半蹲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米拉?”他半信半疑地问道,“……是你吗?你是活人?” 他想给米拉送上一个拥抱,可他随即看到了还扎在对方的右肩上的匕首,便立刻想起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被伪装成亚当·希尔特的竟然是米拉,也是米拉让他暂时摆脱了一切感知都被外人cao纵的状态,他送上的报答却是当面一刀。被愧疚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昏头脑的麦克尼尔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他担心自己的不恰当举动会让对方产生更深的反感。 “让我来吧。”他想起了自己掌握的其他能力,“我更擅长这些。” 这样说来,半路上被他攻击的另外两个目标说不定和米拉一样是无辜的受害者。当麦克尼尔逐渐地走出了癫狂后,他又一次为自己而感到惭愧。明明已经有了李林的提醒,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虚假的,他还是在愤怒的驱使下贸然地发动进攻并几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在韩国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失控并随意攻击士兵和平民的不稳定因素很快就会被处理掉。 “嘿,亚当·希尔特是谁?” “……别问。”麦克尼尔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拔出,仔细地检查着伤口。从义体内流出的液体浸湿了伤口附近的衣物,看起来倒是和完全没接受改造的普通人受伤后没什么区别。当他再一次和米拉的双眼对视时,他从同样被禁锢在金属和零件的头脑中读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悯。 “呃……我没有多加冒犯的意思,但我想问的是……你刚才关掉痛觉感知了吗?”麦克尼尔试着把手指伸进了破口之中,但他很快地从米拉的表情上察觉到了异样并迅速地放弃了试探,“……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看到了数不清的朝鲜人之后,我的脑子就不归我自己控制了。” “当我发现附近有人攻击通道中运输货物的自动机器人之后,根据信号检索结果,我不得不接受一个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实:这一次失控的是你。”米拉白了麦克尼尔一眼,“还好你没有真的攻击平民或是士兵,不然谁也救不了你。”尽管迅速地换上了爽朗的微笑,她还在颤抖的右臂证明模拟出的痛觉仍在折磨着她的感知,“……想好该怎么报答救命恩人了吗?” “下次碰上同样的情况,我肯定会想办法救你一命。”麦克尼尔灰心丧气地说道,“这就是我的办法——你不会想让一个只会打架的人去做其他事吧?” “这个条件缺乏难度,我们换一个吧。”麦克尼尔似乎看到米拉的脑袋上长出了黑色的牛角,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魔鬼一样,“比如说,研究一下怎么找回我们的记忆。看得出来,它让你饱受煎熬。”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