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途(二十七)
暮西城第一富商沈正南在遇贤楼设宴,宴请暮西城城主叶千言。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就在城内引起了轰动。 叶千言自不必说,治理暮西城多年,为人随性,坊间流传的逸事不在少数,是暮西城百姓心中天上的人物。 而沈正南虽然声望不如叶千言,但他身家巨、排场大,暮西城内的人,几乎都见过这位沈大老爷的一掷千金之举。 这两人此前聚首,亦是流传出不少佳话,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所以,好事之人听说这个消息后,纷纷赶往遇贤楼,希望抢个好位置,能够近距离看到这场大宴。 可来到遇贤楼下才知道,沈正南直接将整座楼都给包了下来。这些好事之人只有赞叹一句“沈老爷豪气”之后,另寻他处。 城内已经热议不断,城主府中,却还是一片安静。 徐庚等人在厢房之内,默默消化着这个突然到来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沈正南为什么会特意邀请自己,但徐庚也不会因此驳了对方的面子,思虑一番后,他还是决定,与韩兴二人一起,再带几名羽林军将士一同赴宴。 毕竟宵征与甘棠昨夜探查沈府已经露了真容,若再跟他去赴宴,反倒容易被认出来,坏了计划。 其实他们不知道,沈正南的邀请名单本也有宵征、甘棠二人,只是被叶千言一句“不良人行事隐秘,任务危重,不可轻易露于外人之前。”给挡了回去。 没有不良人相陪,面对沈正南的宴请,徐庚总觉得不踏实,所以还是让韩兴挑选几名羽林军将士陪同前往,以壮声势。 “这个沈正南还真是雷厉风行,昨夜才联络了那些富商贵人,今日一早就向叶城主递出战帖施压。这场酒席,恐怕有一方是绝没有胃口,甚至是不欢而散。” 宵征嗤笑一声,仰躺在椅子上闭目休息,脑子里猜想着今晚酒宴的情形。 既然沈正南率先出招,那么就说明,对方近日必有行动。而他们的任务就简单多了,只需要盯着那些人,看看他们有什么动作便好,省去了一一查探的麻烦。 “叶城主也料到了他没安好心,这次酒宴必定有所图谋,所以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凌子夜笑着说,看来已经得知了一部分计划。 “哦?叶城主莫非已有了什么布置?” 徐庚好奇的问到,自从叶千言与他公开任务后,他就一直想看看,这位上任十载,便将暮西打造为雍州仅次于长安的大城,有着传说无数的叶城主,到底有何手腕? 没想到这么快便能看到其人出手,心中对完成任务的信心又足了几分。 “沈正南既然要向城主施压,城主也不介意再敲打他们一番,就那几个商贾之辈,城主还不放在眼里。徐司直今晚等着看好戏便是。” 见凌子夜这样说,徐庚也是微微一笑,心中原本的焦急与忧虑又散去大半。 “好,我等着叶城主的高招。” 凌子夜传完话后,也未过多停留,他顺道叫走了韩兴,交接战马与铠甲等物。 房内只剩下徐庚与宵征、甘棠三人,他们各自翻看着厚厚的书文,一时无声。 但没过多久,徐庚好像想起什么,忽然起身,紧皱眉头,在房内来回踱步。 “徐司直可是怕今日叶城主的算计会落空?” 甘棠仍旧看着书文,面无表情地问到。 “哎,沈正南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且从你们昨日查探的结果来看,他手下不乏能人,还不论可能藏在暗中的往生门。叶城主的力量都在明处,现在连我也被请去作陪,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徐庚长叹一声,眉头不展。此前他听到凌子夜信心满满,确实认为胜券在握。但后来看着书文,发现沈正南势力不小,再加上藏在暗处的往生门,他又害怕叶千言过于轻敌。 “徐司直不必担心,我们可以在暗处盯着沈正南的一举一动。” 甘棠抬头看着患得患失的徐庚,指了指宵征。凭借宵征的轻功,藏在酒楼中监视沈正南及他的一众手下,自然是手到擒来。 “可......可你们还有其他任务。” 徐庚犹豫了,甘棠所提建议确实不错,有宵征藏在暗处,沈正南手下的小动作便无处遁形。但他却不想因此放弃对沈正南宅邸的彻底探查。 甘棠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起身拿上她的大伞,只身向门外走去。 “彻查那座宅子,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 戌时将至,余晖为远处的天空染上一片暖意,色彩随云朵而变幻,忽而暖黄、忽而血红,是别处难得一见的美景。 暮西城位于雍州西北,地势凸起,落日之景天下闻名,每年都有无数文人墨客来到城中,登上各处阁楼、山峰,观赏夕阳、吟诗作赋。 城中最佳观赏之地自是叶千言的夕照楼,但沈正南请客,自然没有借城主宝地一用的道理,所以便包下了城中最大的酒楼遇贤楼。 传说这里便是当初城主叶千言与大诗人李末白相遇之地,楼中至今还保有二人所题之诗,只是少有人能有缘得见。 沈正南将宴请叶千言的场地选在这里,用心不可谓不细,而为了不让好事之人打扰了今日的宴席,他不仅花大价钱包下了整座酒楼,还早早派出人手维持秩序,清理出一条可供车马通行的道路, 此时沈正南已端坐在遇贤楼之上,把酒临风,慨然长叹。 “想必当年李末白所见之景色也不过如此,只可惜我今日诗兴不佳,否则留下一二名篇,也算是为后人留下些风雅逸闻,真是可惜,可惜。” 其余早来的商贾听了这话,皆是哑然。 你沈正南书没读过多少,发家也不过几年,便有自比李末白之心,厚颜无耻不外如是。 但心里的话往往不能宣之于口,甚至有人赔笑着说:“沈大老爷随口赋诗都是一绝,等哪日有了兴致,作上一首,让人题于此处,也无不可。” 沈正南闻言一笑,不置可否。 就在其余众人还琢磨着说些什么来讨好沈正南时,听见有人高声说道:“我听说叶城主诗才亦是不俗,不如等会让叶城主题诗助兴如何?” 众人看去,见一名身穿暗红色长袍的年轻公子正快步走来。 “邱越邱公子,沈某可是久候多时了。” 沈正南浅笑着走上前去,这个邱越乃是暮西城内有名的世族公子,年纪轻轻就掌控了邱家的生意,深受邱家家主的器重。 不仅如此,邱家在长安为官的族人,因常年受到邱越的供奉,对其也是大力相助,官场之上的势力日渐深厚。 至于邱越本人,年纪轻轻便掌控偌大的生意,往来的也是长安高官,所以眼高于顶、不知收敛,一上来便要让城主为他赋诗,极为张狂。 “沈大老爷有雅兴看风景,我却没有这等兴趣。本想着赶着开宴的点儿来,没想到主客还没有来,看来我还是早了一些。” 邱越此言将矛头直指城主叶千言,让一众陪客又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这后生,城主不过是扣了你一车货物,便这么多牢sao。若是被他听了去,有你受的。” 这时一个中年从楼下走来,笑骂到:“沈大老爷你也真是的,非要学那叶城主在楼顶吃饭,可累死我们这些发福之人了。”
“王镖头你哪是发福,我看你是横练功夫又精深了不少!” 沈正南的玩笑逗乐了所有人,就连那生意遍布三州的成兴镖局总镖头王长贵都笑得连连摆手,哪有往日在一众镖头面前的威严劲儿。 “你们就会拿我老王取乐,林老,您可不能像他们一样,欺负我这个粗人。” 众人听到林老的名字,笑声都低了一些,纷纷起身,向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青衣大氅的老人正在两名童子的搀扶下缓缓上楼,其人精神矍铄、步履矫健,童子虚扶之下,看上去派头十足。 “林老!是我考虑不周,累着您了。” 沈正南更是一溜烟儿跑下楼去,亲自扶着林老,问向一旁的童子:“我特意安排了轿椅在楼下,就是想着林老,难道楼下的仆人怠慢了你们?” “那倒不是。” 林老将手搭在沈正南肩膀上,缓步上楼:“只是我想看看这遇贤楼上有无新题的诗词,所以才慢慢走了上来。” 遇贤楼中,受到当年李末白题诗的影响,不少才子都会来留下诗篇,每过不久,也有佳作,引来无数人瞻仰。 “林老果然好雅兴。” 沈正南将林老扶到桌边,神态谦卑,犹如一个乖巧的孩子在父辈跟前。 而坐在众人没有一个人感到奇怪,不管林老认识还是不认识自己,也纷纷保持笑意,含蓄的跟林老打着招呼,希望能够留下一点印象。 这样的态度并非因为林老的年岁最大,而是因为其人的身份——前户部尚书。 林老全名林长歌,二十年前位居户部尚书,十五年来掌管大盛财政,深得圣人信任,五年前因年迈告老还乡,回到暮西城中。 如果说沈正南自称暮西城的财神爷,那五年前的林长歌便是整个大盛的财神爷,双方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离开朝廷,但林长歌占据户部尚书之位多年,门生故吏无数,对大盛朝堂依旧有着极深的影响力。 “叶城主人还未至,你们却在此编排于他,成何体统?” 林长歌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淡淡的威严透露出来,让气氛变得紧张。 刚刚还喜笑颜开的一群人此刻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林老,大家也是仰慕城主才华,才有此提议,并没有不敬的意思。” 沈正南俯身赔笑。 “是啊,林老,我们都是俗人,就您与叶城主才高八斗,我们尊敬还来不及,怎么敢随意编排呢?” “就是啊,林老。” “我们真的只是仰慕城主才学。” “林老......” 有了沈正南带头,众人都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起来。林长歌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正在气氛渐凉时,一名小厮跑了上来。 “老爷,叶城主来了。” 今天的主客到了。 沈正南想了想说道:“诸位,随我下去迎一迎吧。” 又随即转身说:“林老,你在此稍候,我们去去就来。” 林长歌颔首示意,他身份与年岁都摆在这里,在楼上歇息也无人说些什么。 只是站在角落的邱越眼神在几人间徘徊了一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才跟着众人一涌而下,去迎接姗姗来迟的叶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