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古宅(十八)
就在宵征视线的尽头,机关之上,段天翊盘腿而坐,单手握拳,支撑着他的下巴。灯火同样在他身旁跳动,好像在无声的催促。 密道里情况不明,危机四伏,迟一分救出两人,就多一分危险。 但他神色安宁,宛如坐禅的老僧,微合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片看似坚实的地面。 就在其余几人以为他就要这样静坐下去时,段天翊忽然翻身趴下,手掌摸索着地面,匍匐着向前。 几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堂堂大理寺寺丞、大盛最出众的年轻俊杰、长安“神断”,竟然不顾体面,像叫花子找铜钱似的满地爬来爬去,这样是说出去,恐怕全长安的人都要跑来围观。 可慢慢的,甘棠就率先察觉出了不对。 段天翊虽然动作不雅,但他此时已经逐渐爬到了刚才宵征他们掉落的地方,原本空洞洞的大坑,已经被不知何物所覆盖,随着他手掌的轻轻拍击,传来的,是“砰”、“砰”、“砰”的回响,好像在拍一面破鼓。 他继续向前爬取,身后的甘棠、周俭、曾氏,都站起身来,看着他的动作,周俭甚至还将灯笼举了起来,帮他照亮。 密道虽然不宽,但段天翊一寸一寸的摸索,也花费了不少时间,但好像除了几声闷响,也再无发现。 段天翊有些郁闷的坐起身,手指在地面无意识地敲击,发出轻微的“咚咚”声。见此,其他三人也不好发声,只能蹲下身,安静地看着。 “宵征他们应该就在这块铁板之下...周俭,你来看看,能不能劈开它!” 一时间没有其他办法,段天翊只能叫来周俭,以蛮力试之。 周俭也早就不耐烦了,话不多说,提刀上前,就是一招力劈华山。刚猛的刀势夹着风声,直劈在铁板之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在密道里不断回响,余音不止。 周俭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后退两步,准备再来一击。 “等等!” 段天翊一挥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灵巧的蹿出去,趴到左侧的墙根下面。 又发现了什么! 周俭内心振奋了一下,提着灯笼就靠了过去。 只见段天翊趴在青石垒成的墙角下,身体紧紧贴着墙壁,手指已伸入青石与铁板之间的缝隙里。 这里本来是紧密贴合在一起的,常人难以发现,但周俭刚才的那一刀,让整块铁板都震动起来,帮助段天翊找到了这个小小的缝隙。 “找到了!” 他低吼一声,手掌用力下压,铁板与石墙之间的缝隙更加明显。 “原来是将入口开在了侧面,我就说怎么找不到。” 段天翊嘀咕着,继续施压,但缝隙似乎撑到了极限,再也没有变大一丝。并且,随着他后续力道的衰退,还有合拢的趋势。 周俭急中生智,长刀一松,将刀柄刚刚卡进了缝隙之中。 “呼!” 段天翊此时终于力竭,后退着坐了下去。 “这只是入口,但若不找到机关,凭着蛮力我们是打不开它的。” 他擦着汗解释到。 周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一想到有同伴被困在这铁板之下,心中就郁结难言,就想要提刀劈砍。 但看到段天翊的样子,周俭还是不得不坐下来,强迫自己安静一会,不要干扰到他。 几人就这样坐在一处,就着火光,仔细检查起那半掌宽的缝隙。密道之中,又彻底寂静下去。 ...... 胸口随着呼吸起落,宵征的身体早已不再疼痛,甚至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接着四周坑坑洼洼的墙壁,攀援到顶,去看看能否打开机关。 但他仍旧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黑洞洞的半空。 做不良人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是没有失败过。遭遇偷袭、被人围困、同袍被杀......哪个不比今日这场面来的困难。 但好像又有些不同。 原本一个简单的追捕任务,是怎么跟十年前那个案子扯上关系的呢? 宵征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今夜之事扑朔迷离,他根本想不清其中关节,也不想去弄清,反正有段天翊在,什么案子只需要交给他就可以了吧。 自己只需要跑跑腿、打打下手,功劳、真相,不就都到手了吗?难不成还要自己费力去查...... “闭气!有毒!” 坐在一旁的熊烈忽然大吼一声,打断了宵征已渐渐紊乱的思绪。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看到熊烈拿着刀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环视四周。 宵征此时才惊醒,半坐起来。他后怕地大口喘气,后背潮湿。又想起刚刚熊烈的提醒,赶紧用手捂住了口鼻。 这时他才闻到,一股柔和的怪味。它不同与一开始闻到的臭味,而是一种能抚平人心的味道,好像冬天里燃烧煤炭气温。 这毒隐藏在臭气之中,不仅难以察觉,还能快速迷幻人的心智,使之产生遐思,防不胜防。 但这里怎么会有人投毒? 清醒过来的宵征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正当他要站起身来,询问熊烈时,一个阴诡的声音响起。 “你们想出去吗?” 这个声音仿佛是从天而降,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撞击、反射,让人辨不清声音的来处。 没有人回答。 宵征与熊烈各自拿着武器,目光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来来回回,想要找出那人所在何处。但因为那人奇怪的发声技巧,他们始终无法找到目标。 “别找了,我就在你们面前的这座青石壁后面,但你们能打破它,把我抓出来吗?” 那人好像能猜到二人的想法,直接点名了自己所在之处,只是结果有些令人绝望。 那面青石板的后墙熊烈早就去查探过,敲击起来与其它各处都不一样。现在那人说他就在这墙后面,只能说明这墙太过厚重,以至于凭人力完全无法损坏。 “何必要现在抓你出来?我们只要从这里出去,很快就能找到你。” 宵征虽然还没有找到出口,可还是信誓旦旦地说着,以壮声势。 “出口?哈哈哈......” 那人狂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确实有出口。但是从里面可没法打开。” 这话让宵征两人的心一沉。密道机关本就不是他们所长,若再如这人所说,机关出口只能从外面打开,那他们更是毫无办法。 “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出去的机会。只要你们满足我一个要求,我就去把机关打开。” 那人的话适时的响起,一点一点地攻击被困二人的心理防线。 宵征与熊烈对视一眼,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于谨慎,依旧没有回答。 那人也不恼,低笑了一声,继续说到:“也不是什么难以达到的要求,不过是让你们比试一场罢了,活着的出去,死的留下!” 那人竟是想宵征与熊烈来一场生死厮杀!
话音落下,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熊烈则是干脆地倒转刀锋,将手中重刀用力插入地下,以示自己没有争斗之心。 宵征看着熊烈的举动,稍稍放下了心。他与这个中年汉子本是素不相识,但在得知他原本是杨家军中一员后,渐渐对他有了莫名的信任。 而熊烈在猜到他是杨家后人之后,也处处对他释放着善意。 这时,他们头顶的黑暗处,传来巨大的响声,好似一声闷雷炸开。 这是段天翊他们! 宵征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似远航归来的孤帆,听见了岸边的阵阵渔歌。 “这里的机关可难不倒我的同伴,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你也不必多费心思了,还是乖乖出来认罪为好。” 有了依仗,说话的底气也是更足了,这一番话,也让那人沉默了片刻。 但他很快又笑起来:“你真以为,我想放你们出去?既然有人来救你们,那便看看是他先破解我的机关,还是我先把你杀了吧!” 阴森的话语在密室内回荡,突然的翻脸,让宵征握紧了手中长棍,以为那神秘人就要杀进来。 “他要放毒!” 熊烈忽然大吼到:“你有什么冲我来,杀一无名小卒算什么本事!” 宵征神色不变,心中却焦急万分。 刚才那人所放之毒,已经差点让他着了道。若换一种更加猛烈的毒药,他们只怕等不到段天翊的救援。 至于熊烈把他唤作无名小卒,他自然没有在意。这不过是熊烈为了保全自己所说的话。而且,对于那一代征战沙场之人来说,自己可不就是无名小卒吗。 “没想到除了你那兄长,竟然还会维护其他人?有意思!” 那神秘人说到:“能让你一个逃兵豁出性命,这人莫非是你儿子不成?” “我不是逃兵!” 熊烈脸色涨红,大声怒吼到。 “中军遇袭,你等不去援护,反而跟着溃兵逃散,不是逃兵是什么?” 神秘人以更大的声音吼了回来。 熊烈沉默了,宵征看到,他的眼里,似乎闪动着什么光芒,手紧紧攥着刀柄,青筋暴起,好像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罢了,反正也没指望过你们会承认罪行,一个一个都杀了便是。” 那人似乎也没有了争辩的想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宵征就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无法去判断十年前的是非功过,也没法指责神秘人偏激的想法。 毕竟很久以前,他也曾怨恨过那些逃走的、见死不救的、落井下石的人,他也想过要将他们杀了一了百了。 不过好在这些偏激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如今,他所求的,唯有一个真相。 密室中,宵征缓缓坐下,他现在已无法再做什么,只能信任头顶上的段天翊几人。而熊烈也平静了下来,杵着刀,背对宵征。 他忽然大笑起来,但这笑声,却好似悲怆的哭泣:“没想到还有人在为那只杨家军报仇,数万英灵当感庆幸!” “我当年未能救援中军,致使杨将军与一众同袍埋骨他乡,确实该有一死。想来今日来此的几人,都是当年辜负杨将军重恩之人,你也杀得没错!” 熊烈说到这里,抬起头,缓慢转动着身体,直直地看向青石墙壁:“只是,不知道你当年...又是如何在乱军中苟活下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