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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古宅(十五)

    空中,夜莺的歌声还在继续,但却不能代替宵征回答这个问题。

    “杨家后人......”

    宵征低声念着这句许久未听过的话,语气微微带着自嘲。

    自己还算是杨家后人吗?自己还背负得起这个名号吗?

    逃离了那座曾经显赫、如今凋敝的府邸;放弃了自己的姓氏;回避了从前往来的人脉.....如今还能承认自己是杨家后人的身份吗?

    在距离真相如此近的时刻,宵征产生了自我怀疑。他一把收回长棍,退开去,看了看甘棠,又看向熊烈,低声到:“抱歉。”

    甘棠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却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宵征走远,她才从心里的纠结中清醒过来。

    “你去哪儿?”

    “去找段天翊。”

    宵征止步回望,神态中似有坚决之意。

    “这个大案,只有他能够查清。今夜...再不能出差错!”

    空旷的院落里,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让甘棠与熊烈都为之一肃。

    “十年前的旧案,也能翻案吗?”

    熊烈喃喃道,似乎有些怀疑,又有些期盼。

    “其他人我不知道,若是他肯接手,便有希望!”

    甘棠鬼使神差地回答到,她也说不清为了什么,会去回答熊烈的自言自语,可能只是觉得,在场的这几人,都需要一点希望,哪怕只是满天夜色中,最为不可见的一点星光。

    ......

    阁楼前,段天翊与曾氏并肩而立,等待着周俭探查的结果。

    “之后若要进密道探查,那该怎么处置他呢?”

    曾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被绑在树上的王先问到。

    段天翊好像早有预料,他做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随口说到:“等到我们全都进了密道,不如就把他杀了吧...你说呢?”

    面对段天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曾氏竟低下了头,一手拢着耳边发,勉强笑着说:“大人说笑了。你是一名有良心的官差,想来不会做出这等草菅人命之事。”

    段天翊点头,信步朝里走去:“他本就杀了人,我这般处置他也算合理。而且今夜他处处与我作对,趁此无人之时,将他杀了,不也是解了心头只恨吗?怎么,你代替他说起情来了?”

    “不敢,是民妇失言了。大人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民妇只求救回小鸢,别无他想。”

    曾氏慌忙答道,神色卑微。

    对此,段天翊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更多回应。

    正好,周俭终于探查完毕,从阁楼中走出。二人便再没提起刚才的对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找到了,确实有一条密道连着地底。”

    周俭确实也没注意到阁楼外的气氛,直接说到。

    “我在门口略微看了一下,不能确定里面有什么危险,所以......”

    “无妨,已经到了这一步,龙潭虎xue都得去闯一闯。”

    段天翊挥手制止了周俭的话,踏进阁楼内。忽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宵征带着甘棠、熊烈匆匆而至。

    三人虽是步行,但步履如风,满地的杂草、碎石皆不能延缓他们前进的速度。

    进到院内,宵征与甘棠二人只是微微看了一眼被绑在树上的王先,便径自走到段天翊面前,将熊烈的事全部讲出。

    “那桩案子的真相?”

    段天翊也难得的严肃起来,他走过宵征与甘棠,站到熊烈面前:“你如果说的真是实情,放你一马又有何难!”

    他板起脸来,自有一股威势,加上入大理寺为官后学来的架势,说出这话来,看上去也是极具说服力的。

    熊烈没有迟疑,问到:“单独聊?还是就在这里说?”

    段天翊有意无意地瞟了曾氏一眼,思考片刻,转身到:“都来阁楼里说吧。”

    阁楼里被几盏灯笼点亮,才显出宽阔来。六根如腰般粗的柱子环绕厅堂,朱漆虽已掉落,但还是隐约可见其上的瑰丽纹路。

    厅上桌椅左右分列,酒壶、碗碟散落一地,还有无数腐烂的瓜果、rou菜,想来此前这里是举办过一场宴会。

    在厅中上首处,有一张巨大的实木桌案。此时已被掀翻在地,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应当就是密道入口了。

    见到这个,后来的宵征几人都有些好奇,但见段天翊不做解释,也就不去问,而是各自找来椅凳,擦拭擦拭灰尘,坐下等待。

    “说吧,你知道的真相是什么?”

    段天翊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向熊烈问到。

    见到这厅中东一个、西一个坐着的官差,还有那坐在角落的曾氏,熊烈感到一丝荒谬。但想着眼前这人是被誉为长安“神断”的段天翊,非常人行非常事,也就不感奇怪了。

    “十年前,我本是杨家军中小卒,奉命北征......”

    他理了理思绪,开始说到。而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曾氏神色愈发奇怪。

    “到达山口后,我们奉命扎营,为先头部队囤积粮秣,还扫清了周边几处有威胁的部族,一切都很正常......”

    随着熊烈的叙述,低沉的嗓音穿过时间、空间,仿佛将几人又带回了那个金戈铁马的战场。

    开战之初,大盛军队顺风顺水,魏国公所率领的主力军势如破竹,很快推进至北蛮腹地,成功切割对方主力部队,令其首尾难以相顾。但在对北蛮左翼部队进行围剿时,被意外突围,而距离最近的杨家军在接到追剿命令后,竟没能立马做出反应,这才导致后军被全歼,粮草尽末,大军溃败。

    “我们确实接到了命令,但却不是立马出征协助围剿,而是等候命令!”

    熊烈却说出了与众人所知完全不符的话:“那个传令官,要求我们原地待命也就罢了,还要拉走我们的所有缴获,先回后方!”

    “这哪是来传令呢?根本就是自以为战局已定,提前来摄取好处的!”

    原本还较为平静的熊烈,说到这里也有些愤怒。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样的消息,无异于一个惊天巨雷。

    虽然因年年征战,大盛默许军队可以瓜分部分缴获,但战事未定,就提前来抓取好处,也着实过分了些。若联系其之后造成的后果,则更是罪无可恕。

    “将军多次向他询问战况,他都难以详尽说明,后来,更是直接向将军索贿,若是不给,就不提供战报!这等人,怎可能在将军面前讨到好去,自然被军法处置!”

    时隔多年,熊烈对杨信之还是保留着将军的尊称,只是眼中除了崇敬,还有深深的愧疚。

    “后来,将军派遣一队人马去看护后续运粮的民夫,我与兄长便在其中。可还未等我们回营,便见到溃兵无数,得知了杨家军被全歼的消息。”

    熊烈的声音渐渐低落,回想起当年在慌乱之中随溃兵而逃的情景,他依旧感到一丝耻辱。但他很快自嘲一笑,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难道就会逆流而上,去做那不可为之事吗?

    厅内其余几人也是一片安静,谁能想到,大盛的天才将领,竟是被一个贪财之徒给害死的呢?

    而至于那个传令官是代表谁而来,仅仅看战后杨家军被坑害的情形,也不难猜出这幕后之人。

    “一代名将,竟是被自己人所害......”

    周俭一声叹息,似是传递出在场所有人心中所想。

    甘棠偷偷向宵征看去,那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并不像之前那般激动,反而显得沉默。他将长棍斜搭在肩膀上,手掌轻轻地擦拭着,双目空洞地望着地面,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你所说的可有证据?当时的调令、书信、军报......或是还有其他人可以证明?”

    尽管也是初闻真相,段天翊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冷静,很快问起与之相关的线索。

    “呵,哪还有什么证据,北蛮大军一来,灰飞烟灭,还能留下什么?至于其他人......”

    熊烈顿了一下,还是苦笑着说:“当时我们被小股游骑追杀,或者回到长安的,也就只剩我与兄长二人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熊烈所说后,段天翊还是心中微沉。

    没有证据,仅凭熊烈的一面之词,怎么可能为杨家翻案。

    但他转念一想,既然熊烈都知道不少真相,那今日聚在此处的其他几人,是否也能提供一些线索呢?

    他看向曾氏,这女人虽然未参与当年战事,但其夫婿是杨家老卒,若能帮她寻得夫婿,说不定就能探听到更多线索。

    而门外院子里的王先,说不定也是北伐军中的一员,一会等他清醒过来,自当好生审问一番。

    但最为重要的是,将这些人聚在一起的那名老者,是否掌握了更多线索?

    段天翊迅速分析着获取线索的可能性,此时已经是寅正,距离天亮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若想要抓住线索,便不能再耽搁了。

    这样想着,他立刻开口到:“周俭,去把王先带进来吧。”

    他的话让几人一愣,就连本有些消沉的宵征也看过来。不过周俭倒是没有犹豫,立马走出了门去。

    “他应该不是杨家军里的人。”

    熊烈很明显猜到了段天翊的想法:“他身手太差,做不了杨家军主力,最多是一个辅兵。”

    段天翊也是愣了一下,他虽然没有思考王先是不是杨家军主力,但却没想到熊烈如此轻视对方。要知道,王先展现出的功底可并不太差,虽说有十年时间的沉淀,但熊烈这般说来,也可见,当年杨家军的精锐。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王先知道哪些线索。

    可今夜也许注定了坎坷。

    不到片刻,周俭冲进门来,大声说到:“王先...王先,跑了!”

    王先是他亲自绑在树上的,如今逃走,他自然脱不了干系。今夜一次次的失误,让他秦国公义子的脸面被打得粉碎,实在难以面对这个年轻的上司。

    段天翊虽有些吃惊,但想到王先此前表现出来的狡诈,也就对此次逃脱有些释然了,正要宽慰周俭几句,忽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缥缈婉转,如九幽哀歌,又断断续续,忽大忽小,像是风从门缝中挤进的声音。

    在场几人回头望去,那个实木桌案下的空洞,不知何时亮起了微光,那诡异的声响,便是从这里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