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古宅(七)
屋内的灯火晃了晃,似乎也被几人的气势震慑。 甘棠看着忽然间就充满干劲的宵征,浅浅的笑意在眼底一闪而逝。 既然做了决定,几人也不再拖拉,仍旧由宵征冲在前头,一马当先冲出门去。 只是这次,似乎出师不利,才刚一出门,宵征就骤然停下,做出戒备的姿势。 紧随其后的周俭与甘棠,条件反射似的护住段天翊,向外看去。 院内一盏小灯照亮方寸之地,刚才在门房前见到的那对母女正静静站在门外。她们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一颗树、一块石,融进了院内的黑暗里。 宵征仔细看去,两人的喉咙正依照某种玄妙的规律运动,胸腹随之轻微起伏,躯干却完全静止,应是在运用一套极为高明的敛声之法。 这等厉害的功夫,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却未曾想在这里见到。 由于不知其来意,宵征也不敢怠慢,连忙装出一副仆从模样,转过身去,正想着与段天翊做戏,打探对方来意,就见那对母女盈盈一拜,施以大礼。 “民妇已知晓几位身份,不必多此一举。” 那妇人的声音发出之时朦朦胧胧,但即使隔着数丈远,也能清晰地传到众人耳里,却又不会太过刺耳,显然她对音之一道,别有造诣。 宵征脸色僵了一下,还欲辩解两句,就被段天翊拦下。 “几位身份隐秘,民妇也不欲暴露,可否进屋详谈。” 妇人抬头看了段天翊一眼,再次说到。宵征见此,举目查探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对段天翊点头示意。 “请进。” 虽将母女二人引进房内,几人却也没有放下戒备。隔着一张方桌,两方人各自落座。 那妇人也不见怪,姿态仍旧不卑不亢,言语言语仍旧温和有礼。 “民妇曾氏,对声音之道有些研究,故而早先偷听到几位谈话,知晓几位是朝廷官差,为查案而来,故来打扰。” 果然。 尽管早有预料,宵征还是觉得背脊一阵发寒,没想到稍有不甚,便叫人揭了老底。他扭头瞪了瞪周俭,想着若不是这个愣头青说话太过大声,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周俭想起自己此前确实没有防备,言语有些大声,心中愧疚。初出茅庐的他哪想到注意这些,现在被人抓住破绽,也是无话可说,只能闷闷的锤头呆在一旁。 “既然你已知晓,又意欲为何?” 段天翊直接端起了他大理寺丞的架子,靠在椅背上,以一副悠然姿态发问到。 曾氏见状,似乎更是放心了几分,语气坚定到:“民妇想与几位做个交易。” “既然知道我们是朝廷官差,还想与我们做交易,真不知大盛律法吗?” 甘棠忽然冷冷地说,她眼神不善地看着曾氏,手掌撑在桌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暴起抓人。 “我们都主动求上门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一旁的少女着急说到,动静颇大,全不似她母亲一般,控制了声响。 “顶多算你们主动投案,量刑之时可宽限一二罢了。” 甘棠毫不留情地将少女的话顶了回去。 “我、我们可没做坏事!” “谁知道?” 少女被这一问,急的快哭出来。她见甘棠与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却未曾想到被拿捏到如此地步。 “小鸢,莫慌。” 曾氏此时才出言安慰,纤手抚在少女头顶,待到她情绪稳定,才说到:“大人见谅。我们是受了他们的委托,也确实做了些收集情报之事,但民妇敢以我母女二人性命起誓,我从未害一人性命。今日也只是想请几位大人保我母女性命,今日过后,我可将所知一切都告知几位。\“ 说到此处,她神色哀戚,看了看甘棠,又揽住小鸢:“之后便按大人所说,以大盛律法判罚。只是...只是小鸢是无辜的,可否放她一马?” “娘!” 小鸢听懂了曾氏的意思,一把将她抱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夫人不必如此,我等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若你们的线索真有价值,些微罪责,亦可不去追究。” 段天翊依旧神态自若,并未因这对母女的苦情戏码而乱了方寸。 “但你们今日来此为何?又是何人要害你性命?却是要先说清楚的。” 曾氏闻言,止住了泫然欲泣的泪滴,又好生安抚了小鸢一番,才缓缓道来:“我本是长安人士,十六年前嫁入夫家,生下小鸢,一家人生活虽然平淡,却也自得其乐。可我夫君早年热血豪迈,为报国恩,毅然从了军。自此,我便夜夜担忧,日日思念。 几位也知道,早些年大盛征伐四方,战争无数。好在我夫君有几分武艺,又跟对了将领,次次也都平安归来。可就在十年前,他随军北上,说是作为后军,无甚风险,可那曾想,他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言至于此,曾氏再也忍不住,泪水自然滑落,在脸上划出一条浅痕,又跌落黑暗。 宵征几人也都沉默,心情复杂。 为国远征,驱胡虏、斩敌寇,本是男儿马上建功之时,哪怕粉身碎骨,亦是光荣无匹。 但将军百战,马下的千万枯骸里,又有几人为夫,几人为父?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马革裹尸后,余下的,不过只是一声长叹。 “你夫君可是杨家军?” 在众人还沉浸在英烈战死、亲人悲苦的情绪中时,宵征忽然问到。 十年前随军北上,除了北蛮大败那一战,哪还有其余的战事呢?而北伐后军,当然就是杨信之所帅的三万杨家将。 “正是。我家夫君正是十年前跟随杨将军出征的一员。” 谈及此,曾氏明显激动起来:“都说杨家军一战覆灭,我也以为终身无法再见到我的夫君。但就在一年前,他们竟然带来了我夫君的消息!所以我才听命于他们,都是为了找回我的夫君!” 十年前就应该死去的人,如今竟又有了消息? 几人惊异之余,有感到十分奇怪。 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与家人相见。若说是怕朝廷责罚,改名换姓后离开长安,又有何人能认出他们? “有什么可以证明,那真是你的丈夫?” 段天翊问到。 “他们带来了一封信,虽然已过去了近十年,但他的字迹不会变,说话的口吻也不会变。我认定,那就是我的夫君!” 曾氏眼中含泪,却有一种坚定似铁的执着。 事实如此,在场也无人在怀疑。 “你丈夫被他们扣下了?” 甘棠猜测到。但曾氏只是摇了摇头:“他们没有告诉我,只是说,帮他们完成任务,然后今晚和小鸢一同到这里,便可见到我夫君。也许、也许,当年他们碰巧救下了他也说不定。” 曾氏低声的念叨,像是在解释她们为何会来此,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听一个她丈夫能活下来的理由。 随着她的念叨,宵征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脑子里不可抑制地疯狂想着:既然、既然还有生还的可能,那、那...... “确实有巧合的可能,但那一战里,总有些人,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了。” 段天翊意有所指的话,浇灭了宵征的刚刚冒气的幻想。他内心的激动与期望快速退去,重归冷静,暗自笑笑自己的天真。
“是啊,那一战,真是死了太多人了。可杨将军......” 曾氏止住了话,没有在几位朝廷官差面前说下去,而是开始恳求到:“我们不求什么财宝,只求我夫君的一个消息,但哪知道......” 说着,她拿出木盒,递到桌上。木盒已经打开,纸条平静的躺在其中。 周俭皱着眉头看看那完好无损的木盒,又看看那两个一脸正经的不良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就是有话憋在心头,不吐不快! “卯时前来,门房相见,告知你丈夫所在。” 段天翊已经拿起纸条,将上面的话念了出来,随即沉下眉苦思,其余几人亦是一脸不解。 卯时、寅时,他们两者的纸条上,为何会写上如此清晰的时间,这其中有什么联系,这老者又耍的什么把戏? 段天翊看着纸条,似乎抓住了什么灵感,但又不及深思,就消失无踪。 曾氏未在意几人的反应,继续说到:“他将我们招来,又卖这等玄虚,我恐怕他们将对我们不利,又不甘放弃我夫君线索。所以,我想请求几位,护我母女到今日卯时,拿到线索,不知可否?” 段天翊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放下纸条,小心关上了木盒,不再有多余动作。曾氏见了,心领神会,带着小鸢起身,恭敬行了礼,缓声说到:“我们在门外等候几位大人的抉择。” 说罢,便拉着小鸢,干脆地走出了屋子,带上房门,极为洒脱。 房门开合,吹进的冷风挑逗着桌上的烛火,屋内忽明忽暗。随着曾氏的离开,短暂安静了一会,几人心中虽有想法,却不知如何去说。 “怎么样,救还是不救。” 仍旧是段天翊引头,他心知几人对曾氏母女的话仍有疑虑,对本次所行之事亦感到茫然,查案、追凶、救人、探秘?到底该如何选择。 他索性不考虑其他,将眼前之事化繁为简,只针对曾氏母女所求,交由其余几人选择。 段天翊话音刚落,宵征自当仁不让,率先表态。 “自然要救,英烈遗孀,怎能不救?” 看着一脸愤然他的样子,也无人提醒他要保持声量,以免被外人听了去。宵征豪言一出,周俭也表了态,只是这话却不如刚才宵征那般斩钉截铁。 “救...就,就听你的。” 他虽然也有心去救,但又想起义父的叮嘱,出门办案,以段天翊为主。于是吭哧了半晌,挤出这样一句似四而非的话。 两人表态后,段天翊不置可否,三人又齐齐望向甘棠。此情此景,与刚才又何其相似。 只不过甘棠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独自低头思索了一会,才看着三人,那眼里,也有着不会动摇的坚持:“若不影响我们追查往生门的案子,救也无妨。” 其余三人不知为何,又是齐齐松了一口气,便要转身将这一对母女叫进屋内。 “轰!”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炸雷声,即使隔着门扇,宵征他们都能看到远处闪耀的光亮。 曾氏推门而入,神色慌张。 “西边、西边院子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