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美人(四)
有了不良帅的特许和调令,进入京兆府的大狱自然畅通无阻。 宵征与甘棠站在牢房大门前,光亮从头顶的小窗射入,将牢房分割成阴阳两块。楼小宛颓然地坐阴暗处,发髻歪斜,眼角含泪。直到狱卒打开牢门,她也没有说一句话。 宵征请走狱卒,然后和甘棠踏入牢房,一屁股坐到楼小宛身边。 “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这可不是楼大掌柜应该有的模样。” 楼小宛抬头瞪了一眼还在贫嘴的宵征,又很快黯然,低声嘟囔:“还怎么当掌柜啊,名声全毁了,不被砍头就不错了。” 甘棠绕到楼小宛身后,慢条斯理的为她整理起发髻,一头青丝散开,披散在肩头,令她多了几分憔悴与柔弱。 “放心吧,有我们在,自然不可能让你蒙冤。” 甘棠一边说着,小手一边不停地在发丝间穿梭,前一刻还凌乱的头发,不一会就变作一个简易的丸子,扎在楼小宛的头顶,看起来精神、可爱。 宵征目光在两颗丸子头上来回看了看,撇嘴说到:“你安心在这里等个两三日,等我们找到证据,很快就可以把你放出去。但现在,我们需要你仔仔细细给我们说清楚今天的遭遇。” 听说两三日便能出狱,楼小宛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宵征,又反身握住甘棠的手,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和切实的依靠后,才慢慢说起事件经过。 虽然宵征二人已经向差役了解过基本的案件经过,但听完楼小宛的叙述,还是感到了一丝荒谬。 秦国公妾室身亡后,京兆府居然仅仅根据一瓶毒药和在场几位夫人的描述,就直接抓了人,其余人证、物证一概没有,甚至连相关的问讯都没有开展,好像有人急切地推着尽快结案一样。 又是好生安慰了楼小宛一阵,宵征才和甘棠走出监牢。 站在监牢大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宵征整理了一下思路,沉声说到:“这案子背后问题重重,但终归涉及秦国公府,不如我们直接登门,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疑点!” 甘棠却如同看傻子似的扫了他一眼,说到:“不良人虽然能侦缉百官的权力,但那毕竟是国公府,若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掌握就跑去问话...呵,怕是要吃一顿闭门羹。还是说你觉得以你的身份,能让那位性情刚烈的秦国夫人透露一些府中隐秘?” 宵征一滞,羞恼地瞪了一眼,才不服气地问到:“那你说,这案子该怎么查?我们可只有三天时间。” 绣着绚丽花纹的大伞往肩膀上一抗,甘棠迈着步子向前快步走去,边走边说着:“此次京兆府抓人如此草率,自然应该先去柳起之那里探一探口风,看看能不能挖出什么线索。” 一步后纵身飞起,两个身影翻墙越巷,往京兆府赶去。 ...... 京兆府官署,后院厢房。 柳起之面前的茶已经凉了,却没有仆人敢进来换一盏热的。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人影相邻而作,瘦高的柳起之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另一人身着青黑色长袍,就着凉茶,悠闲地吃着糕点。 作为京兆尹,是何人能在京兆府的一亩三分地上,让柳起之如此怒不敢言? “起之兄,再过两个时辰,天可就要黑了。这案子你结了,我们可都不好交待的。” 那人拍拍双手,粉白的糕点末就漱漱落下,在地板上裹上灰尘,形成一地似雪点般的污秽。 他掀起长衫下摆,在内衬上擦了擦手,才翘起腿,慢悠悠地说起话来。 柳起之本就阴沉的脸一下子风云汇聚,细眉一竖,就要发作,但眼角瞥到一封放在桌边的书信,强忍怒气,斥责到:“汪启顺,京兆府自有京兆府办案的流程,岂能说判案便判案。再说,这案子尚有疑点,你们如此急切,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问题!” 话虽露骨,但想到这是从本就刚直的柳起之嘴里说出来,汪启顺竟觉得不太刺耳,心中暗嘲一声,懒洋洋地站起身。 他手点了点信封,留下几点淡淡的油渍。 “京兆府的办案流程我自是清楚的,但刑部尚书说的话,我想也是有点分量。也罢,既然起之兄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如此说一不二,便当我没有来过吧。” 这明显的欲擒故纵把戏,让柳起之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汪启顺区区一个刑部的郎中,敢在京兆府中如此嚣张,还不是仰仗刑部尚书的一封手书和其背后左相的权势。 此二人正好掐死了柳起之的命门。 刑部主管刑事,对京兆府的案子有监察、审核的权力。而左相作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臣子,一言可定百官仕途。 想他柳起之在京兆尹这位置上已经蹉跎了三年,自然想再往上升一升,但若此时得罪了刑部尚书和左相,下场可想而知。 但手上的这个案子涉及国公府,疑点重重,自己能配合刑部,快速将最具嫌疑的那个商贩扣下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若再草草结案,可能害了无辜不说,自己岂不是成了左相门下野狗,听之任之? 想到此处,柳起之再忍不下去,冷哼一声:“那便不远送了,顺道告知尚书大人一声,柳某自会秉公断案,不劳他人cao心。” 汪启顺身形一顿,脸上露出惊讶,随即面色青白。 他想不到刚刚还忍气吞声的柳起之,竟会如此决断,丝毫不把刑部尚书的手书、左相的脸面放在眼里,更不把自己的劝说当一回事! 他抬起手,指着柳起之,气急正欲破口大骂,却听见门外传来仆人的通报声:“柳大人,有不良人求见。” 汪启顺与柳起之二人对视一瞬,收起剑拔弩张的架势,招呼仆人带人进屋。 宵征与甘棠迈进厢房时,并未想到还有其他人在,仔仔细细打量了汪启顺一番。 作为资深不良人,宵征对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一清二楚,但对这人却没什么印象。加之作为主人的京兆尹独自在一旁冷着脸,并未有任何介绍的意思,他自然地以为这人无关紧要,与甘棠向柳起之行礼后,便开口问到:“柳大人,关于国公府的案子,我们希望能......” “混账!” 爆喝声在耳边炸响,宵征就看见汪启顺正指着自己,吹胡子瞪眼地吼起来。 “区区不良人,竟敢如此无礼,拜见上官,为何不揭面!” 自不良人创建以来,确实有面见三品以上大员需揭面行礼的传统,但这个规矩在不知道哪一任先帝时,就不被写入条例。而到现在,揭面礼只不过是不良人为了表达敬意的行为,不再有强制规定。 这个不良人的传统变化,一般官员自然不太清楚,所以宵征也只是瞥了一眼汪启顺,不准备回应,反而看向柳起之,示意这位作为此地主人的京兆尹管教他的客人。 哪知柳起之正在气头上,看到汪启顺一个从五品郎中,居然对不良人指手画脚,心中一动,两手一揣,踱着步子走到一旁,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见柳起之开始装傻,宵征目光在这两人见来回往复,想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但毕竟不能再退出房去,清了清喉咙,敷衍的问到:“不知这位大人名讳,在何处任职?” 汪启顺这才收敛声量,但一对小眼里无不是骄傲。 凶名赫赫的不良人可是对自己低头了,确实值得小小的骄傲一番。 “刑部郎中,汪启顺。” 他报出官职,便昂首不言,等着两个不良人行礼。 宵征却在一边寻思,一个刑部郎中,这个时候跑到京兆府干什么,难不成还有其他大案需要刑部插手? 汪启顺等了一阵,见两个不良人仍旧没有行礼答话,更是气恼。他几步跨过,走到身材更为娇小的甘棠面前,手指几乎点到面具之上。 “早就听说长安不良人办事嚣张至极,今日得见,果然如此。不仅不揭面行礼,还无视上官,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说着,手掌张开、前伸,就要强行摘下甘棠的面具! 甘棠没料到这人如此唐突,愣了一瞬,犹豫是否要动手阻拦,就见到一根长棍划过眼前。 “啪!” 长棍狠狠打开面具前的手掌,顺势一甩,一头顶在汪启顺的喉头上,一把将他顶到墙角! 汪启顺被这刹那间的变故吓傻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抱着发红的手掌哀嚎起来。 “你、你敢打我?我...我定要禀明圣上,说你们不良人......” 长棍前进一寸,逼得汪启顺喉头发紧,再说不出话来。 此时柳起之才缓缓起身,状似回神地对宵征说到:“汪大人是左相刚从南郡提拔上来的能吏,不懂长安的规矩,可也不好如此轻慢啊。” 汪启顺被长棍顶住喉咙,自然不太气顺,但脑子还是很灵光的。他看到柳起之这个反应,哪还能不明白自己被京兆尹给阴了一把。 不是说你为人方正吗?不是说你一根筋吗?怎么对我就这么多花花肠子? 汪启顺心中怒号,忽然感觉喉结上的长棍略略后退了一点,以为是左相的名头起了作用,正要装模作样地呵斥两句,却感受一阵冰凉的眼光扫过自己全身,宵征那双充满杀气与野性的眼睛最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喉结。 “不良人办案,闲人勿扰。擅扰者,可先、斩、后、奏!” 宵征冷冷地说:“汪大人想面圣,是对这句话有什么异议吗?” 感觉被凉水浇头的汪启顺再顾不得体面,哆哆嗦嗦地说: “没、没有异议。我...我面圣当然...当然是说不良人办案果敢、勇毅。只恨我公务在身...公务在身,不能与二位畅聊一番,实...实在可惜。” 他服软低头后,喉咙前的长棍终于慢慢撤去。 “汪大人既然公务繁忙,在下便不再多留了。” 宵征长棍搭肩,不再看汪启顺一眼,自顾自坐到一旁。 “自然、自然,留步、留步。” 汪启顺如临大赦,一溜烟跑出了厢房。甘棠顺手关上房门,隔绝内外,看上去丝毫没被刚才的小事故影响。 她抬头看了宵征一眼,才转向柳起之。 “柳大人,刑部的人前来,是否也与国公府的案子有关?” 甘棠单刀直入,柳起之却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坐下来说到: “若非刑部施压,我也不会草草抓一个嫌疑人了事。你们想要救那个女人?” 宵征他们与楼小宛的关系在柳起之这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香粉案时,他就知道了楼小宛其人,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两个不良人居然能为了一个异邦的商贩,主动接下这个案子。 “刑部施压的缘由我也不太清楚,但估计是秦国夫人动用了一些关系,想要尽快结案吧。” “秦国夫人想尽快结案就找了个替死鬼?这其中难道另有隐情?” 甘棠冷声打断柳起之的话,居高临下地直视这个三品大员。柳起之没有计较她的冒犯,只是轻轻看了一眼,继续说到: “死的这个小妾乃是秦国公征讨南域所获的美姬,听说长得极为美艳,平日里却不为秦国夫人所喜。哪知道这出了事,秦国夫人反倒关心、急切起来,真是让人想不通啊。” “秦国夫人身为主母,当然会.......” 宵征自然地接过话头,维护起秦国夫人,但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抬头看到甘棠有些空洞、惊讶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柳起之这话里的玄机。 小妾被害的真正凶手,难道是秦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