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书店（上）

    江心迟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就算知道了也并不会在意。

    他眼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前往旧书店。

    君山市看上去是一座无比繁华的城市，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发展历史，不仅有着令人啧啧称奇的建筑群，还有着堪称赛博朋克降临现实一般的夜景，由此每年都能吸引大量游客慕名而来，拍照打卡者众多，自然也带动了城市经济的发展。

    然而，外来的游客看到的景色是一回事，真正地生活在其中又是另一回事。

    江心迟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所以知道这座城市的某些地方并不像游客眼中那么光鲜。游客经常光顾的新城区自然有着现代生活所需的一切，高大的写字楼、干净整洁的商场、宽敞得足以容纳一辆小汽车的街道，然而，这些东西在寂静的老城区全都无法找到。

    躲在君山市一角的老城区宛如上个世纪的时光碎片，等待着新时代的人过来将之收殓。

    他从油电混合动力的公交车上面不紧不慢地走下来，第一眼就见到了银行门口三四人才能环抱的黄桷树，遮天蔽日的树荫为行人提供了一处绝佳的纳凉地点。在容纳黄桷树的巨大的花坛边沿，两位穿着同款白背心的大爷侧身对坐，手里的蒲扇偶尔扇动，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已然褪色的象棋木棋盘。

    在他们周围聚了一群同样打扮的老头，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棋局的变化，偶尔也要评论一两句。

    “将军！”左边那个老人气势十足地吼道。

    “奶奶的，我刚才那步棋走错了！不算不算，重来！”右边的老人懊恼地叫道。

    “还想悔棋？吔，不讲道德哦！”左边那个老人嘿嘿一笑。

    江心迟从人群的外边绕了过去。

    眼前的场景勾起了他小时候的回忆，那个时候的自己想必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的齿轮居然会如此转动，等到自己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旧书店就藏在老城区的一个更加不起眼的角落里。

    关于这家旧书店，现在想来，江心迟其实早就略有耳闻，但他也只是从同学的交谈中知道这家旧书店的名字——知味斋——以及和它有关的一些传说，毕竟自己并不在这附近就读，平时也不经过这里。

    这个传说和书店的名字有关系。

    知味斋……

    光听名字的话，其实并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在他小时候，通往这家书店的巷子在星期一和星期二似乎总是弥漫着一股奇妙的腥臭味，没人说得清楚这股腥臭味到底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发出来的，总之，由于那条巷子就在卖凉虾的小贩的必经之路上，附近的学生又几乎每个人夏天都会去买上一碗凉虾，所以想不闻到都十分困难。

    加上这家书店的招牌又摆在巷子的墙壁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知味斋”在年纪那么小的孩子看来自然是有别样的含义。

    于是，关于这间书店的传说不胫而走。

    传说，知味斋表面上虽然是书店，但其实店主是个吃人的妖怪，他晃眼一看还有个人形，但仔细一看，他的腮帮子肥大臃肿，还有鱼一样的鳞片，一呼吸就会像搁浅的鱼一样扇动；他的眼睛也很奇怪，瞪得溜圆，还往外凸出，而且可以各自向相反的方向旋转；他的手能变化成鱼的翅膀，只需要一下就能砍掉人的脑袋！

    同学在转述这个传说的时候，还会有模有样地做出以手为刀，趁人入神的时候轻轻打你一巴掌。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江心迟当时并没有把这个传说当真，只是觉得那个同学趁他不注意打他一下十分可恶，因此追了他几百米，当下就报了一掌之仇。

    然而，当他如今再次来到这家旧书店所在的巷子口的时候，江心迟真的闻到了那股怪异的腥味。

    难道传说是真的？

    这是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不，这个味道似乎有点像是垃圾堆散发出来的味道……

    江心迟皱起了眉头。

    显然，巷子口散发着这样的味道，这里又如此偏僻，无论是多么执着的藏书家都会狼狈败退吧？事实也正如他所料，路过的行人都捂住口鼻匆匆而过，反而他在这里停下来颇为显眼。

    徐福笔记会在这种地方？

    总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换做以前他可能还会打退堂鼓，但是量子化之后，这点怪异的味道已经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了。

    ——至少物理上不会。

    江心迟走入了巷子口。

    巷子的两旁是青灰色的石砖，这种建筑材料在新城区是完全见不到的，而且这两堵墙不知存在了多久，雨痕、爬山虎，还有在阴暗的缝隙间蠕动的千足虫共同寄生在墙壁的表里，构成了一个颇有趣味，但又残酷无比的小世界。

    奇妙的是，越是深入巷子，那股莫名其妙的腥味却越来越轻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鼻子逐渐习惯了这种刺激性颇为强烈的味道，还是它在空气中的浓度真的降低了。

    走了好一会，江心迟才算见到了这家旧书店的真面目。

    这是一间缩在巷子深处的半地下室，入口是四级楼梯，并不深，狭窄的铁门上面锈迹斑斑，楼梯的扶手同样布满了锈痕，但上半部分似乎是经常有人使用，所以磨得油光可鉴。从突出的挡雨棚的缝隙间钻出来的爬山虎翠叶青葱，仔细一看，左右两边的窗户都满是它爬行的痕迹，令人不由得担心它会不会直接钻到里头的书架上去。

    由于是半地下室，所以外头光芒大盛也不影响内里的黑暗，天花板上老化的白炽灯泡仍旧亮着，带来了一丝阴郁的气氛。

    江心迟推开大门，大门发出沉重的闷响。

    紧接着，他走进了书店，第一眼就见到了趴在柜台后面的形似老板的人物。

    那是个明显过度肥胖的人，脸、脖子、双臂还有藏在柜台后面的身子都在轻微抖动，整个人宛如一滩粘稠的淤泥。他的脑袋上尚存不少烦恼丝，戴着一副虽然文雅，但显然服役已久的金丝眼镜，为他增添了一丝文气。

    他自然看到了新来的客人，只不过，他却并没有露出欢迎的笑容，而是一脸惊讶。

    这惊讶中还包含了一丝厌恶与……恐惧？江心迟并不确定。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老板的语气很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