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翠峨
“就是你作了那首《咏柳》？”私塾的先生，看着站在门口显然等了已有一些时间的少年问道。 堂内坐了四个学生，一个个口中念念有词，不时也偷偷打量着这个少年。 如今的天子重文轻武，主要是因为边疆太平，战事很少。除了几个祖上传下来的香火情，真正的新晋升的，都有些裙带关系。 可愿意花银子让自家子嗣练武的豪门少之又少，所以这次春闱可以说打了不少豪门家庭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练武这事绝非一朝一夕。 沈夜自然是要参加这次春闱，那个天仙般的师父可不能拱手让人了。只是他对科考没什么把握，原先的记忆也只支撑他熟背了八股，仅有的几次参考经验也是一败涂地。 京城有的是达官富贵，自然私塾很少，家学很多。所以原本的打算，长公主是想让沈夜去和那些皇子一同去宫里读书的。但被沈夜拒绝了，这种会让父亲，伯父被同朝戳脊梁骨骂的事情，现在做不得。 之所以找了个私塾，也是为了能多在外走动走动，多认识点人总不是坏事。 “学生沈夜，见过先生！” 沈夜规规矩矩作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先生名叫“柳如山”，也是年轻是来京参与科考的学子，只是家里山高路远，也没有什么至情在世，落榜后便用剩余的钱租了这么个地方。 原本只是给周围街坊巷弄里的孩子开蒙，因为教得太好，导致中年时期的柳如山一直奔波于各家豪门里，给那些少爷们押题，预写策论。甚至还间接帮几位小姐夺了“女诗仙”。 年过半百之后，柳如山已有了些名望，之前的弟子也懂孝道，在城东内河边上，依水建了个小书院取名“翠峨”。 前几年，因为朝里的一些运作，还得了儒家正统的传授。 儒家自天心州派了两个君子，一个贤者来京。书院也在传授学业的基础上，已然有了宗派修炼正统传承。 如今的柳如山，已然功成身退，在书院挂了个院长的名头。大多的传到授课已不需要他插手，只是每日在院里修撰一些古籍，月中的时候组织一些劝学的讲谈。 只有关系实在要好的好友子嗣，才有资格被这位院长传授学问，而且来之前还要接受院长的亲自考核。像沈夜这样的插班生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柳如山上下打量了沈夜一番，想着这个豪门少爷倒没有丝毫的纨绔气息，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有着不符合年龄的从容。 “倒是个俊后生，听说你有些诗才，不如这入门的考核就考你写诗好了。”柳如山接下这个少年本就是无法拒绝的事情。前前后后，御史府，吏部，甚至连宁王都专程派人来托这事儿，儒家坐镇君子也无意见，毕竟挑明了不必传授修行之法。这种面子，还是要给的。 只是柳如山心里还是有些不满的，纵使你家室再好，如若是个草包还是谢绝不收的。直到那少年有首《咏柳》突然传遍了整个京城。这首七言辞藻平淡，却寓意讽刺之味极重。纵观历史，也是前无古人的佳作。 沈夜面露难色，写诗本身并不困难，脑子里唐宋诗词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但在这样的场合如何挑选一首合适的，确实不容易。 “还请老师赐题” 柳如山一拍手，课堂内读书声安静下来。 “正好，近来苦于劝学无新的佳句，你便以此为题，还写一首七言。” 老者目光狡黠，摆明了要让沈夜为难。 写一首诗好，不代表能写一辈子好诗。明着让你写劝学诗，实则借此敲打沈夜和在坐的堂内学生。 沈夜低着头，托着腮帮子作苦思状。虽然心中已有了几首，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柳如山在京城的名声他早有耳闻，虽然古板，但确确实实是个能传道授业的好先生。而且性格本身不愿沾染世俗利益纠葛，说到底，是在乎文人的风骨。 “山......”不由自主地，沈夜喃喃道。 “嗯？”柳如山一惊，这是直呼自己名讳了？没想到这少年如此孟浪，刚想发作，少年却又开口道：“书山有路勤为径......” “嗯......尚可” 柳如山是听得懂其中意味的，沈夜这是借了自己名中的“山”字。书山寓意极好，勤奋点题劝学，是为尚可。品味之时，老者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沈夜紧接着又道：“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后半句说完，柳如山眼睛一亮，直接叫道：“好！” 光是这半阙，对仗工整，炼字精辟，已有佳作气象。对整首诗的期待之感瞬间溢满。 可等了半天，沈夜却一个劲地抓耳挠腮，愣是不作那下半阙。 这可急坏了柳如山，也不好催促，只能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以作提醒。 又过了一会儿，沈夜这才停了动作，一拱手道：“学生不才，只得了这半首，还请先生责罚。” 柳如山叹了口气，知道这是沈夜故意为之。半首劝学已然彰显了此子的才华，至于为什么不作完，还是他碍于先生的面子。 要都写完了，还用得着来书院学什么？只是这善于取巧的态度，之后还要敲打敲打，柳如山心中已然接受了这个学生，只是依旧严肃道：“是有些才气，但看在你还算知礼数的份上，之后便来这里一同学习吧。” 沈夜心领神会，这是愿意收徒了，连忙撩衣下拜。 “学生沈夜，拜谢柳师！” 柳如山自然十分受用，“起来吧，之后还需勤勉才是。” 沈夜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双手递到柳如山面前。 “这是徒儿的一点心意，还请先生莫要嫌弃。” 拜师送礼，是练武的规矩。文人一脉多是师父送徒弟见面礼，沈夜这样一递，的确有些不合规矩。 柳如山原本没打算收徒，只是事情摆在面前有些骑虎难下。 礼物是肯定没准备，这少年还反倒送自己东西，收或者不收都过不去。 “这......” “先生不必为难，虽然今日才得以相见，其实几年前徒儿便得了先生的传授，这是要补上拜师之礼” “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沈夜直起身子，煞有其事地说道：“先生多年前，有一篇劝学佳作甚为流传，篇中说到【读书求学如细水长流，不可cao之过急，亦不可时断时续。】” “的确有，不过是写寻常不过的劝学句子，何来传授一说？” “先生有所不知，彼时我正巧练功遇到瓶颈。”说话间，沈夜双手环抱，起势柔和，徐徐展开而后手首齐动，一静一动之间，展露出一套拳法。 “这套拳法便是承了先生的指点，才得以完善。弟子斗胆戏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沈夜比划的拳脚，自然是“太极拳”无疑，送礼自然是要送出去，但马屁怎么拍得恰到好处，是为最难。 柳如山此时已然超脱了，何等的心满意足，相见恨晚。 老者激动的手颤颤巍巍前去一把搀住沈夜的手，“好徒儿，不必再练，这礼为师收下了。” 沈夜立即收了架势，笑意盎然，已经无需再多的言语。 那一天学堂里，柳如山久违地认真，传授了不少科考中细致入微的诀窍。课堂中，学生个个神色认真，询问之处也是颇多。柳如山最后实在口干舌燥才宣布退堂。整个下午，学堂一侧的窗边，始终停着一只蝴蝶，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