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八千里，云和月（下）

    “散修，林长青。”

    顾青冷漠的回应道。

    虬髯汉子稍一点头，旁若无人的把大手探入积雪中，扯住滕罡的臂膀将滕罡拖着走到一旁，又捡起一条暗黄色的绳索，紧接着脚下连踩，将陷入积雪内却还未死的几人尽数踩爆。

    他的注意力却始终在顾青身上。

    看装扮此人应是外界的修士，至于是否是散修就不好说了，来天北郡的目的，应和先前那几人一样，是那寒山城外的灵脉。

    近日，来天北郡的外界修士，大都是这个目的，准备在那灵脉崩毁之际分一杯羹。

    心中暗自猜测，他面上不动声色。

    “不知林阁下孤身一人来此，有何目的？”

    他拖着滕罡，朝着顾青缓缓靠近。

    “你们天北郡之人，在如此冬日大雪之际，是如何辨认方位的？”顾青却是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这倒是简单，石某这就可教给林阁下。”

    他爽朗的一笑，已来到顾青身前十丈外。

    风雪中的两人都非寻常人，相互间交谈起来，竟是半点儿也不受呼啸的风雪影响，

    “哦？这倒是要多谢了。”顾青闻言眉头一挑，便负手而立，干脆等在了原地。

    “何必多谢，不过区区小术。”

    虬髯汉子站定在顾青三丈之外，将滕罡随手丢在一旁，神情间，却泛起了异样。

    他眉头稍皱。

    此人的灵力修为若有若无，但他依靠蛮士特有的手段，能够感应到此人的修为，比不上先前那几个修士中，修为最高的那人。

    而那人，也已被他生生锤死。

    按照修士间的说法。

    此人的修为在炼气五层，而前几日被他锤死那人的修为较之此人更高，在炼气六层，

    可为何，他越是靠近此人，越是心惊胆战？

    身为石家部落的第二勇士，石崇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没有再继续前行，而是拂过腰间的破旧小袋子，将一枚兽骨置于积雪上。

    “林阁下，石家愿意与你结下友谊。”

    他单手按在左胸前，行了个古怪的礼节，而后指向兽骨：“这兽骨，类似于你们修士的玉简，里面记载了辨别方位的法门。”

    说完，他又打量几眼顾青，这才拖着一旁那半死不过的滕罡，缓缓后退。

    ……

    几息过后，虬髯大汉消失在风雪中。

    顾青看着此人堪称高大的身形，在雪地上留下的深深沟壑，虚眯着眼睛。

    伸手以神识摄来此人残留的一丝气息，顾青看着手中那缕泛着轻微赤色的细丝，又想起那被此人拖走之人，身上冒着的黑气。

    他的眼中闪过思索。

    “此人不好对付，若欲生擒，就更难了。”

    顾青摇摇头。

    他本欲出手，但此人并未靠近他的三丈之内。

    顾青神识一扫，自他周身三丈内的积雪中，浮现出五道各色的灵光，被他浮空虚托在左掌之上，化作五柄手指长短的小剑游戈，正是那分属木、火、土、金、水的五柄中品法器飞剑，他挥手收起其中四柄，只余下秋水飞剑，绕着他的指端如灵鱼游动。

    前一段道途，他精研的剑诀共有三道。

    其中，中品的剑诀有两道，便是那修炼至小成的青溪剑诀，以及大成的莲花剑诀。

    除此外，他也修炼了一门上品的剑诀。

    五气剑诀。

    此剑诀，乃是他专门为了研习那残剑图上的五行剑阵，花费千余块下品灵石购置的。

    这五气剑诀修炼极为艰难，前一段道途他借助五柄下品法器飞剑，勉强修炼至入门的地步，那五柄下品法器飞剑，就因他尝试修炼五行剑阵而报废了。

    顾青按下心中的追忆。

    他身形一闪，将那已被积雪覆盖的兽骨拿在手中，便化作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半个时辰后。

    天际的云层间，顾青端坐在龙脊苍鹰背上。

    他两手中指，各自逼出了一滴殷红之血，这并非是他的精血，只是普通的血液，此刻他正在施展那兽骨中记载的，一门名唤‘引星煞’的简单法门，这法门他确定了几遍，应没什么问题。

    将两手中指，覆在紧闭的双目眼皮之上，顾青只觉一股极为特别的痛楚袭来。

    而后一片漆黑的星空，出现在他的心底，这种感觉很是神奇，可惜的是，只持续了一瞬，顾青就双目剧痛，眼前一阵黑暗。

    他催运灵力温养片刻，重新睁开双目，以神识沟通了龙脊苍鹰，调换方位。

    “通过星辰的力量，确定方位，这引星煞的法门倒也算是奇思妙想。”顾青目视眼前的云层叠嶂，回忆着那片星空，“只是为何要以血液为引？而且，星煞，这个叫法有些古怪，星辰之力，和煞气有什么关系，引下来的星煞，为何会在心底化作一副星图？”

    他意识到，天北郡的众多部落里，传承下来的巫蛊之术，蕴含着许多的神秘。

    接下来顾青每半个时辰，就以引星煞确认一次方位，很快十余个时辰过去，顾青再次以引星煞的方式，将两中指覆在眼皮上。

    “嘶！”

    一股极为炽烈的光芒，让顾青嘶吼一声。

    他的眼睛，如同被最炽烈的光芒刺瞎，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随即那种深入神魂深处的剧痛，令他神情扭曲，护体灵光霍然崩碎，整个人趴在了龙脊苍鹰的背上，周身皮rou尽是不正常的赤红之色，如被什么东西灼伤，龙脊苍鹰惊慌的落在地上，将顾青甩了下去。

    它哀鸣着转过脖子，看看自己传来剧痛的后背，那里已被烧糊了一大片。

    顾青整个人被埋在积雪中，周身热气蒸腾，他试图催运灵力，调动神识，却丝毫无法减轻这种灼热感，欲要打开储物袋，却是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几息过去，汗如雨下的顾青眼前依旧一片黑暗，直到他的眉心处微微一凉，旋即那种灼热的感觉，尽数消失无踪。

    “呼……”

    随着灼热感的消失，顾青轻出一口气。

    他的手指微微抽动，翻身坐起，回到了积雪之上，那龙脊苍鹰正用晶莹的积雪，往自己的后背，那片焦糊的黑色羽毛上拍。

    “这是……太阳真火？”

    顾青紧闭着眼，神识扫看四周。

    大意了。

    许是多年的闲鹤派安稳生涯，让他忘却了那种时刻处于生死之间的紧张感。

    他早该想到。

    那虬髯大汉留下的引星煞法门，既然夜晚之时能引来星辰之力，白日自然也能引来太阳的力量，此番，却是吃了些苦头。

    两滴血，竟也能引来一丝太阳真火。

    将双目睁开一个缝，只瞧见一片黑暗，顾青催运体内的灵力温养双目，却是没有什么反应，他苦笑一声，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将自己的眼睛缠上，又将一旁闹腾的龙脊苍鹰收入铃铛法器，而后独自站在茫茫的雪域里，熟悉着眼前的黑暗，呆愣了许久。

    平生第一次体验瞎眼的感觉。

    感觉不是很好。

    顾青在自己的眉心处，观想出那纯黑色的竖眼，身形霎时消失在了原地。

    石碑空间里，顾青的神识横扫数遍。

    “此地的灵气倒是浓郁了不少，已有修建在一阶灵脉之上的洞府水准。”

    顾青取出蒲团，坐在其上。

    眼睛暂时瞎了，继续前往那寒山城太过凶险。

    他索性取出那柄阑江飞剑，横在腿上祭炼起来，本就祭炼大半的阑江飞剑，在第五日的时候，嗡得一声轻颤，一种与此剑相依相存的奇特感觉，出现在顾青的心底，他长出一口气。

    轻轻一点剑柄，这阑江飞剑顿时化作薄如蝉翼的模样，绕着他飞了几圈。

    顾青一把将此飞剑抓手，神识一动，体内灵力催运下，这阑江飞剑化作了手指长短的袖珍小剑，通体晶莹剔透，水流般的线条在此剑上浮现，那是剑中流转的灵力，以神识细细查看，能发觉这袖珍小剑上，密密麻麻的淡蓝色纹路，共有九百九十七条，这便是能够承载修士灵力的灵纹。

    挥手将阑江飞剑收入储物袋，顾青一拂腰间的储物袋，手中出现一块玉简。

    此玉简呈淡青色，周遭荡涤光泽。

    别说，眼睛瞎了以后，神识能够发现的细节似乎变多了，顾青苦中作乐的想到。

    “控尸诀。”

    这玉简内就是他当日花费四百块下品灵石，购置的下品控尸诀，按照他的估计，这下品控尸诀修炼至小成，应当就能控制铁尸。

    可欲要对那铁尸如臂挥指，非得修炼到圆满不可，这毕竟只是下品的控尸诀而已。

    他神识探入玉简，很快将这整篇控尸诀烂熟于胸，于是手中指诀变幻，修炼起来。

    这下品控尸诀，分为入门、小成、大成、圆满四个等阶，入门易得，圆满难求。

    十四五日过去，顾青重复了几万次，体内灵力耗尽前，终于凝出了一道灰蒙蒙的氤氲灵光，打在石碑空间里的地面之上。

    神识中，这灰蒙蒙的氤氲灵光，消散一空。

    “勉强修炼到了入门。”

    顾青暗自叹息一声。

    即便是下品的控尸诀，修炼起来依旧不易。

    能够花费半个月将这下品的控尸诀修炼至入门，顾青已算是悟性较高的修士了。

    顾青知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

    他取出一块水属的中品灵石，握在手中，这块灵石他已用来修炼了一段时日，确实使用中品灵石修炼，较之使用灵砂修炼效率更高，如今顾青体内灵力耗尽，只需一日一夜便可恢复。

    一个时辰后，顾青睁开眼睛，取出一颗融灵丹吞入腹中，而后周身荡起了潮汐灵光。

    他观想着茫茫海域上，海岛般的灵龟，身心圆融如一，一个恍惚间，就是两日过去。

    能感觉到，双目依旧未曾复原。

    顾青眉头稍皱。

    眼瞎的感觉，他已彻底适应了，该出去了，此行若是迟迟不去那寒山城露脸，只怕闲鹤派那边，真会以为他已经潜逃乐。

    在眉心处观想出纯黑的竖眼，顾青身形一闪离去，石碑空间恢复了死寂，仿佛亘古如此。

    ……

    外界的雪，已经停了下来。

    此时已是深冬，离那春日已经不远，一男一女，正在雪地里滚作一团。

    炽烈的情感，互诉衷肠。

    眼前蒙着黑布的顾青，突兀的出现在了雪地里，站在表层的晶莹雪粒上。

    “啊！”

    “你是什么人？”

    那对衣冠不整的男女，从令人沉醉的情欲中惊醒，指着装扮古怪的顾青喝道。

    “瞎子。”

    顾青扭过头，没搭理这光天化日，在雪地里污染他人眼睛的男女，他神识朝着远处铺散，不到一息后，又收敛回了眉心。

    那边的一群人里，有个炼气十层的修士，方才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神识。

    顾青脚下一踏，整个人化作白气冲天而起，却是眼角一抽，又落在了雪地之上，一手按在储物袋上，另一手已扣住破空符，秋水剑化作的凌厉白色剑光，不到旋绕在他的周身。

    “你是什么人？”

    又一声低沉的喝问传来。

    “瞎子。”

    顾青依旧是这般回应。

    他神识笼罩周身三丈，没有朝着四下探去，是敌是友尚且未明，更何况即便相熟的修士间，等闲也不会以神识探向对方。

    “瞎子……”

    楚紫寒秀眉微皱，对正在朝着顾青包围过去的几个师弟，轻轻摇了摇头。

    她嫌恶的扫了眼一旁，那对衣衫不整的炼气三层师弟师妹，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退下，而后将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顾青。

    这家伙……

    有些眼熟。